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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陽的反應更大了,他額角的筋暴起來,內心正在經歷某種掙扎。
「本來我很難將你和張幼輝失蹤案聯繫到一起,儘管你們是同級生,儘管你去為他開的交流會很是反常。」海姝語調一變,「不過我突然聯想到你說的鄭力,這個假鄭力能夠幫你讓屍體消失,而你非常信賴他。」
解陽開始搖頭了,嘴裡低喃著什麼。
海姝繼續說:「你知道最困擾我的是什麼嗎?是你為什麼那麼相信假鄭力,他只是和你失去聯繫很多年的學弟,怎麼你們一重逢,他就來找你說收屍體的事?怎麼他一說,你還就相信了?解陽,你上次告訴我的故事半真半假,你真正相信他,是因為他曾經幫你完美處理過一具屍體。那次的被害人就是失蹤的張幼輝,是嗎?」
「不是!」解陽在海姝的步步逼問下失控,雙眼睜得暴突,像頭牛一樣喘氣,一道道汗水從臉上滑下,讓他的表情變得格外抽象。
看守所的警察趕來,控制住解陽。
海姝不緊不慢地說:「不是?那真相是什麼?」
解陽鐵青著臉,死死盯著海姝,許久沒有說話。
海姝道:「客觀來說,假鄭力這條線索還是你主動提供給我們,算是立功表現。你要是知道更多和他、他背後的人有關的線索,主動告訴我,那又是一樁立功。張幼輝這案子懸而未決那麼久,我壓力也挺大的。能不能在這次一起偵破了,還得看你配不配合。」
解陽最後說:「我要求見律師。」
海姝點點頭,「行,沒問題。」
解陽這案子很難有死刑之外的判決,刑辯律師唯一能做的就是將立即執行辯成死緩,但難度也非常大。海姝不知道解陽見到律師後談了些什麼,但她明白當律師得知張幼輝這條線索,一定會勸解陽坦白,交待更多,爭取立功。
果然,兩天后,解陽主動要求見海姝。
「願意說了?」海姝道。
解陽的第一句話是:「我沒有殺張永輝,他的死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海姝說:「死?你確定他已經死了?」
解陽深呼吸,「你猜的沒錯,鄭力不是在交流會上告訴我他可以處理屍體。」
從小到大,解陽都覺得自己是個得過且過的人,沒有什麼宏達的志向,只要能夠養活自己就行,物質生活之外,他有愜意的精神生活,現實讓他疲憊,躲進二次元的世界就能喘一口氣。
但他的家人將他看做帶領全家跨越階級的工具,拼了命地將他往上推,指望他爬到了山頂,能拉全家一把。
他感到難受,想要逃離這樣的家庭。
大學考到灰涌市,他以為是離開家庭的第一步。但親情和血緣仍舊在那裡,他無法徹底對父母的期盼、要求無動於衷。
他在老家是讓父母臉上有光的優等生,可在灰醫大,他學得無比吃力。除了學習,他還有很多想做的事,但為了不讓父母失望,他只能逼自己。
即便如此,他還是比不過那些天之驕子。
他們那一屆,最有名的自然是張幼輝。張幼輝入學成績就是臨床的第一名,此後不管是什麼考試、什麼活動,張幼輝都讓其他人相形見絀。
嫉妒張幼輝嗎?解陽承認有一點。但對他來說,張幼輝太遠了,遠得連那點嫉妒,也被模糊成了羨慕和景仰。
大三時,一次學院之間的交流活動,他和張幼輝被分到了一組。那是他第一次和張幼輝說話,忐忑得結巴。張幼輝開朗地鼓勵他,他那時的感受是——這個人居然沒有一點架子。
活動中,他的任務僅僅是配給藥物,藥劑師在各個小組都是邊緣人物,他也沒想過張幼輝會給與他額外的關注。但在活動結束後,張幼輝特地找到他,說覺得他很不錯,思路清晰,做事冷靜,這次能獲得優勝,多虧了他。
他簡直受寵若驚,優勝是多虧他嗎?難道不是張幼輝帶飛了他們整個組?
張幼輝拍拍他的肩膀,說自己很快就要出國了,遺憾不能在下一次活動中合作,不過未來還很長,繼續努力的話,今後說不定還能合作。
解陽忽然覺得,人生也不是那麼沒有意義,他還是可以再努力一點。
但隨著張幼輝出國,張幼輝打下的那一針「興奮劑」也逐漸失效了。解陽的確發奮過一段時間,但他撞到了現實的礁石上,他的能力、他的家庭,乃至他的性格,都無法給他爭取到一個輝煌的未來。
那些勵志故事的主角,通常都像張幼輝一樣,要麼擁有卓越的才華,要麼擁有強大的家庭,而張幼輝擁有所有。
解陽從未真正嫉妒過張幼輝,他曾經發自內心祝福張幼輝,因為這個天之驕子曾經施捨過他別人沒有給過他的肯定。
畢業後,有的同學繼續深造,有的出國,有的去了不錯的醫院,有的受不了當醫生的艱苦,選擇轉業。解陽沒能去心儀的醫院,只能在小醫院裡打轉,最後來到康民醫院。
幾年下來,父母對他越來越失望,起初還質問他為什麼不能去好醫院,還動不動就打電話來催他換工作。他要面對社會的壓力,還要面對家庭的壓力,每次打電話都是以互相責備作為結尾。
慢慢地,他懶得吵了,父母也接受了他就是個廢物的事實。他一天天地在康民醫院混著時間,聽組長們說著家長里短,拿著只夠在灰涌市租房子的工資,休息時去看展會,覺得這麼過一輩子也還行。<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