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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姝眼睛睜大。現在還在龜白村的人無非三類,村民、當地警察、市局警察。非要再加一類的話,還有剛趕來又走了的謝驚嶼。
「小斯」藏在村民里?不會,村子裡所有人知根知底,一個五六歲就失蹤的小孩什麼時候回到村子裡成為一員?
不是村民,那就在同事之中。海姝心跳微微加快,明白隋星為什麼遮遮掩掩地不願意說了。
海姝問:「你覺得是誰?」
隋星猶豫片刻,到底說了出來,「派出所這邊我不了解,要是他們有什麼失常,我也看不出來。但是有一個人,他自從到龜白村,我就覺得他怎麼……怎麼積極得過分?」
海姝深呼吸,「你想說,程危?」
此時,程危脫下總是洗得乾乾淨淨的警服,換上稍顯單薄的灰色衛衣和牛仔褲,像個旅客一般,背著雙肩包,在龜白山朝向村子的這一側往上爬,爬了沒幾步,就輕微出汗。
身為刑偵一隊的一員,他雖然不是戰鬥人員,但每年也會參加體能考核。由於小時候生活實在太差,缺了的那些後來怎麼補都補不起來。為了不拖後腿,他有空就去健身房鍛鍊。現在體力還行,但就是愛出汗,爬山也爬得實在費力,走一會兒就要歇一會兒。
每次休息的時候,他的腦海里就會浮現出舊日的一幕幕。它們和今時今日的一切,重疊成了真正的龜白山。
春天的龜白山果然像網友們說的那樣,粉色的花瓣在風中飛舞,像是花雨,抬起頭,藍天白雲下,是團團簇擁的粉雲,連空氣都是浪漫美好的。
可是他什麼美好的景象都沒有看到,他看見的是那些貪婪又自私的村民,是唯利是圖的村長,是成為賞花節養料的一具具屍體。別人說龜白山的風聞起來是甜的,他只聞到濃重得令人作嘔的腥臭。
那些腥臭是無辜死去的人,腐爛發臭,無人收斂的屍體。更是利慾薰心的人心。
他爬了一會兒,站在階梯上稍事休息。這階梯一看就是為了發展旅遊新修的,以前的龜白村沒有這樣的階梯。村民要想上山,那都是一步一個腳印,靠著體力走上來。村民也不懂得欣賞花,比起只能看不能吃的花,野板栗、筍子、菌菇至少可以讓他們果腹。學問好一點的,還會認藥材,就像劉興的父母。
想到劉興,他低下頭,無聲地笑了笑。
劉興還是那個聰明人,比他記憶中的,想像中的,都更加聰明。
今年的龜白村失去了遊客,遊客們正在網絡上聲討龜白村。程危終於爬到了山頂,站在一棵繁茂的花雲之中,俯視著山下小小的村落。他的視線不斷調轉,終於找到了掛在村子腳上的,那個寥落的院子。
斯家的小院,原來從高處看下去,也是那樣容易被忽略的小方塊,幾乎要被周圍的植物淹沒了。
強風吹來,花瓣不斷翻飛,程危的身形在花雨中變得模糊,映出一個小男孩的輪廓。
「程老師中午就出去了。」民警說:「他不是去新城查數碼店去了嗎?」
海姝放下打不通的電話,隋星著急地搖頭,「數碼店現在不歸我們查,他去也沒用。」
「別著急。」海姝在隋星肩上按了按,「帖子就算是程危發的,他暫時也沒有做出特別嚴重的事,我們找得到他。」
隋星越想越不安,「我怕他被人利用!」
海姝無法一直留在龜白村,她手上還有一個棘手的人物,豐城安娜。但就在她與隋星商量好分工,正要回灰涌市時,豐城安娜竟然不請自到。
海姝迎上去,「豐城女士,怎麼找來這兒了?」
豐城安娜化著濃妝,燙成大波浪的長髮不像拍照時那樣高高束起,而是任由它們垂在肩頭,除去那些增添少女氣的裝飾,她看上去終於接近李雲婷真實的年紀了。
「海警官,我聽說你一直在調查我,從我的過去調查到R國。」豐城安娜將手包放在桌上,抱起手臂,「經過了無數人手的信息,哪裡有我本人的消息來得可靠呢?你說是吧?」
海姝微微一頓,笑道:「那還不是因為我幾次三番想從你這裡得到消息,你都不肯說?怎麼現在突然願意說了?」
豐城安娜深深吸了口氣,眼神鄭重起來,「我看到了網上的消息,我想見見『小斯』。」
海姝故作驚訝,「你是?」
豐城安娜抿了抿唇,終於下定決心:「我就是你們正在找的李雲婷。小斯是證人,我也是證人!」
海姝朝隋星遞了個眼色,又對豐城安娜道:「我需要對我們的對話做記錄。」
豐城安娜點頭。隋星已經在問詢室布置好攝像頭,海姝朝裡面的位置指了指,「先坐下吧。」
豐城安娜看向攝像頭,眼中露出輕微不安。海姝看得出,那是對於警察的不信任。
「你的真實身份是誰?今年多大?哪裡人?」海姝從必須記錄的問題開始問起。
「李雲婷,被劉布泉謀殺的李春、馮小晴的女兒。28歲,灰涌市龜白村人。」
在這一刻,豐城安娜這個名字連同它的光芒像蛇皮一樣從李雲婷的身上脫了下來,她的眼裡帶著深刻的仇恨和憤怒,她的人生在十年前變得支離破碎,那些帶著血的碎片統統成了凝聚在她身上的瘡疤。<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