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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雲葭天真得想,阿娘不會笑沒事,她會讓阿娘高興然後以她為傲的。
雲葭那個時候可驕傲了,她驕傲自己有一個仙女母親,她的仙女母親比誰都好看,她還有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還會寫詩作畫,是人人讚譽的才女。
她不介意母親對她的冷淡。
只盼著她有一天能對她笑笑,那樣她就高興了。
可後來她才發現她的母親並不是仙女,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她跟這世上任何一個普通的母親一樣,沒有任何差別,她也會著急也會擔心,也會因為自己的孩子不好好吃飯不好好讀書而生氣,可即便再生氣,她也不會不管他們,甚至會操心得主動跟在他們後面餵他們吃飯、叮囑他們看書,甚至手把手教他們寫字。
她不是不會做母親,她只是不會做她跟阿琅的母親。
雲葭聽說她懷那一雙孩子十分不容易,她嫁給袁野清的時候本來就不年輕了,又曾經生育過兩個孩子,身體原本就算不上多康健,偏偏還要逆天而行。明知大夫說過日後子嗣艱難,最好不要生育,唯恐出事,可她為了懷上袁野清的孩子還是千方百計費盡心思,不僅吃了許多藥,甚至連道觀里的符水都喝過。
這對以前的姜道蘊而言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她是那麼聰明冰冷又理智絕情的人。
所以說有愛和沒愛還是不一樣的,她不愛父親,所以她會想要為父親納妾抬丫鬟,就是想著讓別人為父親生下孩子,自己可以免除這個責任和痛苦。
她愛袁野清,所以即便耗盡一切即使沒了那條命也要為他生養孩子。
雲葭以前認知到這個事實的時候會生氣會難過甚至會嫉妒,長大後卻覺得沒什麼意思。
沒必要去為沒必要的人傷心難過。
姜道蘊是她的母親,但她也只是給予了她這一層血肉而已。
想通之後就不會再感到失望和傷心了。
人之所以會傷心難過是因為對那個人有所求有所貪有所念,這世間芸芸眾生這麼多人,難道你會因為一個陌生人的言論而傷心難過嗎?不會。
那當她把姜道蘊當做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時,她還會傷心難過嗎?
也不會。
她不會把時間和情緒浪費在一個沒必要的人身上。
雲葭第一次從姜道蘊的身上感受到母愛是在父親去世、阿琅出事後的那一年,在此之前,她跟姜道蘊並無什麼往來,姜道蘊從徐家離開之後便跟隨袁野清外放到了青州,之後他們也一直在外面打轉,也只有逢年過節他們才偶爾會回來,可即便回來,他們也都有意無意地避讓著彼此,即便去外祖家拜年,他們也會特意挑不同的日子過去,為得就是彼此見到的時候尷尬。
可那時——
或許是因為接二連三的打擊終於喚醒了姜道蘊對她殘留的那一點母愛,她突然找上門來見她。
也是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她在裴家這麼多年過得有多不容易。
雲葭記得那次她從驚雲和追月口中知道她這麼多年受的苦,紅著眼眶朝她伸手出,她似乎是想輕輕地摸一摸她的頭,可在她淡漠的注視下還是收回了手,她最後只是顫著嗓音讓她好好休息,然後咬著牙沉著臉去陳氏那邊跟她大吵了一架。
那時的陳氏正因為丈夫和兒子高升而志得意滿。
她享受慣了別人的追捧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卻被姜道蘊當著眾人的面狠狠扇了一巴掌,姜道蘊還跟陳氏放話以後若是再敢這麼對她,她絕對不會放過她,也不會放過裴行昭和裴有卿!那時袁野清已經是都察院的一把手,正好還是裴有卿的頂頭上司……
陳氏縱使再不滿也不敢輕易得罪姜道蘊,只能咬牙生生受了這一巴掌。
這之後,陳氏也的確老實了好一陣子,而姜道蘊更是每日都會登裴家的門過來照看她,甚至提議把她帶到袁府或者姜府照顧。
她跟她說:「悅悅,你別怕,阿娘以後會照顧你,不會再讓你受別人欺負。」
她還跟她說:「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身後有人可以讓你依靠,你不用懼怕任何人。」
雲葭那時因為父親和阿琅相繼出事大病了一場,整日躺在床上懨懨的,看姜道蘊每天變著法子哄她開心,只覺得好笑且沒意思極了。
有些東西過了那個時間就沒必要了。
姜道蘊那一份遲來的母愛對雲葭而言就是沒必要的東西。
父親走的時候,她不在她的身邊。
祖母死的時候,她也不在她的身邊。
她最開始管家,什麼都不懂,被底下的人欺負的時候,她不在她的身邊。就連她第一次來月事,她也不在她的身邊,後來她要嫁人,她作為母親本該與她說大婚之日該如何,她也還是不在她的身邊。
她曾那樣祈求她不要走,可她還是為了她的那一份愛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甚至在此後多年都不曾回來看望她。
她在最需要母親的時候,她都不在她的身邊,那麼後來她也就不需要這一份遲來的母愛了。
她早就過了需要別人的愛來支撐自己的時候了,姜道蘊愛不愛她,她對姜道蘊重不重要,對雲葭而言都已經無所謂了,她也早就不在意了。
可雲葭沒想到她竟然會夢到姜道蘊。
她夢到在她死後,姜道蘊一夜白頭,她跪在報德寺那一間燒成殘垣的禪房面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聽到她口中訴說著對她的愧疚、自責和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