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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出生那會,阿瑤去見過她,還說要認她做乾女兒。」
「被徐沖一口回絕之後,她還不高興了很久。」
說起這些舊事,裴行時一向緊繃的臉也變得鬆緩了許多,眉眼則浮現起柔軟的笑意,這一剎那,當年受人追捧的玉面羅剎好似又重新回來了。
也就只有在崔瑤面前。
想起這些與她有關的舊事,裴行時才會有些過去的模樣。
啞叔冥思苦想了一會,倒也知道裴行時說的是誰了。
他想到剛才兩人的模樣,不由又發出了幾個音節。
「是,他們在一起了,我也很驚訝,沒想到他們倆竟然會在一起,那是個好姑娘,他……」
裴行時說到這忽然又變得沉默下來。
直到看向眼前的墓碑,仿佛看到崔瑤在他面前,他方才又落下一句:「她也能放心了。」
這回啞叔沒說什麼。
他目光悠遠,似乎是在想那個孩子剛出生時的樣子。
滿身血污的小孩,嘴裡一直嗷嗷哭叫著,看著就讓人覺得他十分可憐,而他……曾差點親手殺了他。
想到那時的情景。
即便是啞叔,睫毛也不由輕輕扇動了兩下。
他抿唇不言,未再發出一個音節。
裴行時也遲遲沒有說話,不知道又過去多長時間,他忽然起身看著身後的啞叔說道:「有件事要拜託給你。」
啞叔無言。
只是拿目光對準裴行時,等著他的後話。
本以為他這次又是交待後事。
每次裴行時回來都會把後事交待給他,未想今日他卻聽他說道:「他參加秋闈了。」
啞叔起初並未反應過來這個他說的是誰,直到看到裴行時臉上凝重的神色,他想到什麼,忽然睜大眼睛,喉節裡面也跟著發出了一個急促的音節。
這個音節比先前那些音節,聲音都要響。
就連氣息都變得急促了不少。
「我事先並不知道這事。」
裴行時薄唇微抿,卻也並未過多解釋。
他本就對那個孩子冷待慣了,當初留下他也不過是因為他身上還有一半屬於阿瑤的血脈,如若不然,早在最開始從磐娘口中知道他的身份時,他就要親手手刃他了。
裴行時也沒想過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他竟然還能一路向前,如今竟然還參加了秋闈……
他這種於逆境之中奮勇向前永不服輸不放過一絲機會的模樣像極了那個人。
從前那個人也是這樣。
無論身處於多差的環境都不會輕易低頭服輸。
從一個人人可欺的冷宮皇子一步步成為先帝最喜歡的皇子,甚至還曾以皇子之尊參加科舉,於秋闈之中拔得頭籌,如若不是後來被翰林院等一派大學士嚴令阻止,恐怕以他的本事在之後的會試中也能取得不菲的成績。
於文試上。
滿宮皇子無人能出其左右。
於武試上。
當年他定藩南昌,就藩第一年就做出了不菲的成績。
南昌於江西路中。
本是大燕最難啃下的一塊地方。
先帝年間,世家豪門盤根錯節、錯綜複雜,而江西路就是世家豪門最多的地方,袁家、江家、孫家……這些流傳百年的世家豪門牢牢紮根在南昌這個地方。
在這個地方世家與官員互相勾結,就連各地豪商也要爭著搶一口肉吃。
民不聊生,卻無人敢說什麼。
就像有著天然的屏障,把這塊地方罩得密不透風。
無論朝廷派下來多少監察御史和欽差大臣,都查不出什麼,甚至還總是死於非命。
當時先帝還沒那麼昏庸。
與朝中幾位大臣幾番商議之後,便打算把南昌定為一塊藩王的地方。
他是想著若有皇子就藩在那,他們總不至於做得太過分。
只是當時頗為受寵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卻都不肯去這個地方,其餘那些機靈聰慧的自是也不敢去,最後是李崇毫不猶豫站了出來,接手了這塊地方。
以藩王名義入主南昌。
所有人都以為李崇在南昌也討不到什麼好。
若他有背景也就罷了,不過一個區區宮女所生的庶出皇子,這幾年得了崔貴妃的青眼才得以被天子看重,可養子終歸只是養子,何況即便崔家勢大,也比不過那早已聯姻綁在一起的三家。
可誰也沒想到,李崇竟在短短半年的時間就把那個複雜的江西路整頓得乾乾淨淨,還收服了幾萬山賊充入大燕軍務之中。
如今南昌依舊文清富庶,百姓安康,這都是他當年積累下的功勞。
也是這件事起,李崇徹底進入了先帝的眼中,進入了大燕的政治中心,逐漸成為先帝的左膀右臂和他最喜愛的皇子。
當初他與徐沖效忠跟隨於他,自然不僅僅因為他們是朋友。
而是他們都相信他會帶領他們、帶領大燕走向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事實也的確如此。
他在位這些年,大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內亂已消、外邦皆安,四海昇平、百姓富足。
他是一位好君主。
即便功績越不過太祖,卻也能與世宗一較高下。
可每每想到他做的那些事,裴行時心裡的戾氣便難以消弭。
他忽然緊握雙臂。
若敞開衣裳,必能瞧見裡面盤曲遒結的筋肉,臉上戾氣也未曾遮掩,就連那雙眼睛也像是燃燒了兩把火焰,讓他此刻的氣勢變得凜冽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