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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驚雷依舊,滾滾雷聲伴隨著急促的暴雨聲,讓裴郁的耳邊嗡嗡作響,心臟像是在此刻停止跳動了,他第一次失神到這種地步,除了目光呆滯地看著裴行時的身影,他竟然什麼都做不了。
「……那我是誰的孩子?」
不知何時,裴郁才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卻也輕若如蚊一般。
他依然白著一張臉看著裴行時。
能感覺到裴行時放在窗沿上的手緊繃著。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才讓青筋在上面流竄,猶如盤桓的青蛇,甚至讓人有些擔心這些青筋會不會如血管一般炸開。
「李崇。」
這兩個字傳入裴郁的耳中,裴郁一時卻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可李是國姓,裴郁的反應雖然慢了一拍,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等終於想起這是誰的時候,他忽然變了臉,腳步不自覺往後倒退了兩步。
手扶住身後的桌子才得以站穩。
但這一番動靜還是鬧得極大,桌上的茶壺茶碗也被推得晃動不止。
啞叔擔心地探進一個腦袋。
就連裴行時也猶豫地回頭看了過來。
他看到少年蒼白到失去一切血色的臉,也看到他那雙漆黑的眼睛空洞一片。
這一刻。
他眼中已然沒有一丁點情緒了。
憤怒不再,歡喜不再,他就像是一個失去魂魄的木偶,呆呆地靠站在桌邊。
然後一點點仰頭朝他看了過來。
「我為什麼是他的兒子?」裴郁抬著那雙漆黑空洞的眼睛,啞聲問裴行時。
似不解。
又像是在等一個結果。
裴行時遲遲未答。
就在裴郁收回視線,趔趄著腳步準備往外走的時候,身後忽然再次傳來裴行時的聲音:「他與你母親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和我一樣,他也愛慕你的母親!」
他只是這麼說了一句,並不願意讓少年知道當年的醜陋。
但裴郁的腳步只是在原地停頓了一瞬,便沒有猶豫地繼續往外走去。
啞叔在外面,看到裴郁失魂落魄出來,擔心地想去扶他。
可裴郁此刻雖然失神,卻還是沒有讓他們碰他,甚至比任何一刻都不希望別人碰觸他,他揮開老人的攙扶,看著他問:「所以這就是你們厭惡我的原因?」
又像是在問身後的裴行時。
啞叔自是無法回答他,他只是看著裴郁擔心地啊了一聲。
身後也沒有聲音傳過來。
裴郁垂眸扯唇,輕輕笑了起來:「……我明白了。」他說著垂下濃密的睫毛,然後義無反顧地走進暴雨之中。
啞叔急得想來拽他。
卻又想起他並不喜歡被人觸碰。
只能咬著牙轉身去找傘。
可等他找到傘出去的時候,視野所及之處已經沒有少年的蹤影了。
他正想撐著傘出去找裴郁,身後卻傳來裴行時疲憊至極的聲音:「你讓他一個人靜靜吧。」
這句話終于勒令住了啞叔急切的步伐。
他回頭看向裴行時,看著他又啊了一聲。
裴行時知道他要說什麼,但他此刻也沒有別的法子,在啞叔急切而擔憂的注視下,他也只是撇開臉,繼續凝視著窗外的雨幕,啞聲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
裴郁一路從裡面疾走出來。
他滿目空洞,猶如木偶一般失神著邁著步子往外走去,甚至連被他系在一旁的墨雲都沒有注意到。
他就這樣趔趄著步子在傾盆大雨之中不住地往外走著。
雨下得實在太大了。
身上的衣裳早被雨打得貼在身上,沉重無比。
頭髮也被打濕了,濃睫卷著雨珠不時遮擋住他的視線,讓他無法辨清前路。
可他也無需辨清前路。
他早已失去所有的理智和神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著。
身子冷得好似在發抖。
卻不知是被這晚秋的雨水打得發冷,還是他自身的原因。
耳旁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嘶聲,還有馬蹄不住踩踏地上的泥土發出的噠噠聲,裴郁被這熟悉的聲音喚回了一點理智,他在曠大的雨幕之中回過頭,在看到墨雲的時候,他破碎的靈魂好似終於得以重聚。
墨雲……
是,他不是什麼都沒有,他還有雲葭,還有徐叔他們……他要回家。
他要回去他的淨土……
他要去找他們!
他忽然掉頭,急切地朝墨雲大步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在心裡不住地想著,他要回家,他要去找雲葭……只要見到她就沒事了,只要見到她,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他的臉上像是揚起了一抹希冀的笑容。
可就在他翻身上馬,準備回城的時候,餘光忽然瞥見不遠處屬於裴行時的那匹馬。
笑意突然僵住。
理智和魂魄再一次被擊碎。
『你不是我的兒子。』
『你的父親是李崇。』
『……他和我一樣都愛慕你的母親。』
……
這些荒誕的話終於解釋了他這麼多年會被裴行時冷落、厭惡的原因,也解釋了裴行時這次為什麼這麼做的原因,卻依舊讓他噁心想吐。
裴郁不知道自己是在厭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