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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也好。」
雲葭知道阿爹在想什麼,也知道他心中的糾結。她對那位有恨有怨,都是直白簡單的,可阿爹與那位幾十年的交情,只怕是恨也恨不到底,謝也謝不到底,與其如此,不如不想。
何況真的想通了又能如何呢?不過是自己再傷心難過一場。
和天子做朋友,無異於走在鋼絲上。
雲葭不願多說惹阿爹難過,只輕聲安慰:「薊州有季叔叔他們,我跟阿琅以後也不用日日擔心阿爹在外面吃不好穿不好,以後阿爹沒時間回來就在大營待著,有空就回家,得閒我們一家人還能出去騎馬打獵野炊。」她儘可能地去說那些好的,「阿爹不知道,阿郁如今會騎馬了,跟阿琅都不相上下了。」
「等下次你得閒,我們一家人一起去,也讓兩個孩子去外面好好跑一圈讓您看一看。」
徐沖這幾日都不在家中,果然不知道裴郁會騎馬的事,此刻一聽既驚訝又高興:「好,屆時讓我好好看看到底是我的兒子厲害還是裴行時的兒子厲害。」
雲葭也忍不住笑。
屋子裡好似都是輕鬆的氣氛,可徐沖看著身邊的嬌女,卻忽然沉默,過了一會,他忽然伸手覆在了雲葭的頭頂。
雲葭正與人說著之後的安排。
忽然被人按住頭,疑惑,她抬頭:「爹爹怎麼了?」話落,忽見男人紅了眼圈,剛剛還氣定神閒的雲葭也立刻變得驚慌緊張起來了。
「爹爹……」
她喊人。
眼睛突然被一隻手掌蒙住,耳邊緊跟著傳來男人哽咽的聲音:「是爹爹對不起你們。」
雲葭以為他是在說這件事,正想笑著寬慰他說現在已經沒事了,卻忽然聽到徐父問她:「悅悅,你有沒有恨過我?」
雲葭蹙眉。
還未等她說話,便又聽他補充完之前的話:「當初我離開,你有沒有恨過我?」
雲葭終於明白阿爹剛才那一番話是何意了,她無聲嘆了口氣,卻沒有猶豫地搖頭。
「你不用哄我,我當初……」徐沖的聲音依舊嘶啞。
雲葭打斷他的話道:「我沒有哄爹爹,誠然,我最初的時候也的確埋怨過爹爹,但我知道爹爹是有正事要做,也知爹爹心裡是愛我們的。」
「你雖然不在我們的身邊,但我每個月都會收到您寄來的書信,也會收到您送來的禮物。」
「這是不一樣的。」
她分得清好壞也知道誰對她有感情誰沒有。
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就算再多的埋怨在看到前世這個高大威猛的男人為她卑躬屈膝討好別人的時候也沒了。
她移開覆在自己眼睛上的那隻手,看到男人雙目涌著淚光,安慰:「爹爹,不要再去責怪自己了,也不要再想從前的那些事了。」
「我和阿琅都沒責怪您,也一直以您為驕傲。」
「您也不必再去想當初的選擇是不是錯的,都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一家三口好好的,這就夠了,足夠了。」
徐沖的確是在想以前的事。
他從堂屋回來之後就一直在想以前的事,甚至於從那日離開皇宮,他就已經在想以前的事了,剛才他沒跟雲葭說實話,他知道阿琅那副模樣是因為什麼,他問了剛才外面發生了什麼,因為知道才更為難過,也就越發後悔當初的離開。
如果當初他沒離開。
是不是他的女兒就不必這樣小心翼翼,是不是她就可以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本不該這樣早熟、這樣過早地承擔起一切,明明也只是個孩子卻處處要替他們考慮,要周到要圓滿要挑不出一絲錯處,她活得那麼累都是他造成的。
他這一輩子從未對不起任何人。
對姜道蘊,他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對李崇,他甚至交付過自己的性命,可對這一雙兒女,尤其是自己這個女兒,實在是虧欠太多。
甚至於——
這一份虧欠,他竟不知該怎麼去彌補。
倘若可以重來,他寧可一輩子待在他們身邊,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自己一雙兒女可以快快樂樂天真無邪地長大。
雲葭看著他眼中涌動的複雜情緒就猜到阿爹在想什麼了。
她再次無聲嘆了口氣。
「阿爹,不要再責怪自己了。」雲葭看著眼前這個明明依舊高大又仿佛忽然變得弱小了許多的男人,「您如今責怪自己當初未能陪在我們身邊,覺得虧欠了我們,可您有沒有想過,正是因為您在外面征戰討伐,累下重重功名,我和阿琅才能在這燕京城無拘無束地長大。」
「世人多看重名利,如果不是您用命和血拼搏下這一切,我和阿琅又豈會過得這般自由?又豈會去哪裡都沒有人敢小覷我們?我們這些年受到的好處和利益都是因為您的緣故。」
看阿爹沉默,雲葭繼續笑著說道:「這世上之事本來就沒法事事圓滿,阿爹這些年雖然沒能陪伴在我們身邊,但也給了我們足夠的東西讓我們可以好好長大。」
「或許當初您陪在我們身邊,您又要責怪自己沒有出去建功立業給我們更好的生活了。」
「您看這事原本就是說不清楚的。」
「當然——」
雲葭說到這,忽然一頓,過後在徐沖望過來的視線中忽然俏皮道:「如今我只盼著阿爹能陪在我和阿琅的身邊,好好陪著我們,把我們從前缺失的那些年都給補回來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