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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就要去給裴郁拿衣裳。
「不用。」裴郁拒絕了掌柜的建議,他站於原地,目光在鋪子裡掃視了一圈,而後直接走到一處掛著棉麻成衣的地方,這裡都是最普通用料也最下乘的衣裳,裴郁從中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深色衣裳,便拿過去給掌柜的了:「就要這件,多少錢?」
眼見掌柜的一臉不敢相信的模樣,裴郁依舊神色平淡地又重複了一遍:「多少錢?」
「啊。」
掌柜的這才回過神,跟裴郁那雙黑眸對上,他心下一驚忙給人報了價格。
這價格公道,跟裴郁以前買的也差不多,他也沒有多說,從隨身攜帶的荷包裡面拿了一角銀子就遞給了掌柜,等掌柜給他找完錢,裴郁默默心算了下銀錢,確認無誤之後方才放進自己的荷包裡面。
這錢並非雲葭所給,是他昨日采的草藥賣來的錢。
不過手中的荷包倒是並非他從前所有,與他以前隨手在街上買的荷包不同,他此時握於手中的荷包無論是用料還是繡樣都十分上乘,淺綠色的荷包上面繡著一片片青竹葉,底下綴著三串同色的流蘇,側邊還掛著一顆玉珠。
明知這不是出自她的手筆,也不可能出自她的手筆,但裴郁還是用得十分小心。
他撣了撣上面根本不存在的塵埃,等把繩帶繫緊,他方才抬頭問掌柜:「有換衣裳的地方嗎?」
「有,有有。」
掌柜的親自領著裴郁進了內室。
等關上門出來,掌柜的小聲嘟囔「真是怪人」,穿著最上乘的華服居然來買最下乘的成衣,要說他是哪家貴公子出來玩的,看他付錢的樣子又不像,他搖搖頭,實在鬧不明白,把錢放回到抽屜里就打算繼續打他的盹了。
只是等內室門開,原先那個少年走了出來,掌柜的卻再次驚得瞪大眼睛。
他沒想到這種衣裳竟然也能讓人穿出這樣的貴氣,都說人靠衣裝,可眼前這少年無論是剛才的華服還是現在的麻衣,竟然都讓人覺得氣質出眾。
「這衣裳我先在你這放一會,等回頭我辦完事再來取。」裴郁說著又拿了五文錢給掌柜的,當做暫放衣裳的存資。
就一件衣裳的事,掌柜的自然沒意見,他點頭應好,又忍不住多看了裴郁幾眼。
裴郁注意到他的視線卻並未理會,他又和人道了聲謝,這才離開,出去之後,裴郁這次未再於別處停留,而是徑直往保和堂走去。
保和堂是燕京城中最有名的醫館。
之前教裴郁醫術的那位老大夫就是保和堂上一任的主人,姓姜,城中百姓都尊稱他一聲「姜神仙」,兩人相識也算是一樁巧遇。
那時裴郁還年少,沒讀過多少書也認不得多少字,聽別人說賣草藥賺的錢多,便總去山上采草藥,他平日也多賣給保和堂,保和堂的價格最為公道,也不會因他年紀小就欺負他,只是彼時,他與那位姜大夫只算是過過面,並不算熟悉。
一個是有名望的老大夫,救世濟人,受人敬重。
一個則是可憐的弱子,平日就連吃飽飯都得自己想辦法。
兩人縱有好幾次擦肩而過,但也只是擦肩而過,頂多老大夫看到可憐瘦弱的小子會問醫館裡的學徒一聲:「這小孩是來做什麼的?」
得到答覆也只是點點頭,並不會有過多的想法。
兩人真的相識則是在一個山上,那次,姜大夫為尋一株藥草親自上山,未想下山時碰到一場雷陣雨,他著急下山反而不小心滑到,他當時年紀也已經很大了,這一跤摔得並不輕,如果沒有碰上正好采完藥下山的裴郁,他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為了感謝裴郁救他,姜大夫本想給裴郁一些銀錢。
他能察覺出這孩子過得不容易,未想裴郁竟然拒絕了,他沒要他的錢,反而請他教他一些簡單的藥方。
都是些尋常的病症。
姜大夫不解詢問方才知道他是想以後有個風寒頭疼腦熱可以自己抓草藥吃,就不用特地請大夫花錢了。
也不知是覺得裴郁可憐,還是被他這一份赤忱之心打動,自此姜大夫每每閒暇之時便會教裴郁認藥材、抓藥、施針,兩人雖然未曾正式拜過師生禮,但也的確稱得上是師徒,甚至除去師徒之情外,裴郁和老人之間還有祖孫之誼,姜大夫無子無女孑然一身,他教裴郁識藥材斷病症,還教裴郁讀書寫字,只是後來兩人卻因為分歧而鬧得十分不愉快。
看著不遠處的保和堂。
裴郁的腳步忽然慢慢停了下來,他仿佛還記得幾年前,老人對他疾言厲色一頓訓斥:「我教你識藥斷病,是要你救世濟人,不是要你害人!」
那是老人第一次察覺到裴郁的心思用在了歪路上面。
裴郁聰慧,許多事情都能舉一反三,要不然他也不會那么小的年紀就考中秀才,於醫道上也一樣,姜大夫教他醫術,可醫毒本就不分家,他又喜歡看書,看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如何用毒……他並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對。
甚至比起醫術,他更喜歡毒道。
醫術可以救人,可這世上,欺他辱他者那麼多,救世濟人並不會讓他過得多好,反而毒道能護他周全,能讓欺負他的那些人不敢再欺負他。
可老人卻十分厭惡他的行徑,他嚴令禁止他繼續學習毒術。
兩人因此意見產生分歧而鬧了一個不歡而散,後來老人更是要求他不准用跟他所學的醫術去賺錢,他以為這樣,裴郁就會乖乖聽話,就會棄了那條歪路,可裴郁自此之後真的未再用醫術賺過錢,這些年,他又恢復成從前的模樣,頂多就是采草藥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