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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老管家答應下來,鄭曜便繼續往前走,他一路未再發一言,也未讓人跟隨,直到聽到一聲熟悉的男聲:「老爺。」
鄭曜眸光微動,抬頭,便見鄭伯和站在不遠處。
「伯和。」
他出聲喊人。
忘記去詢問為何自己出來,他竟未來接,鄭曜站在原處,淚光閃爍地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年輕男人。
鄭伯和垂著眼睛過來扶他。
鄭曜看到他再也抑制不住般潸然淚下,他一邊緊緊抓著鄭伯和的胳膊一邊沖他哽咽道:「伯和,我現在、我現在身邊只有你了啊,你可千萬不能再出事了啊。」
鄭伯和聞言不語,等人哭得差不多了方才說:「我扶您先去休息吧,夫人死前模樣不好,您這會過去,只怕瞧見之後更加難受。」
鄭曜哭了一場,像是累了,聽鄭伯和這話,他略作猶豫便點了點頭,任由鄭伯和扶他回房歇息。
等鄭曜睡下。
鄭伯和方才出來,他受鄭曜的吩咐去給唐氏收斂屍身,有唐氏院中的下人看到他過來都面露驚訝,回過神便低聲喊他:「鄭護衛。」
她們顯然都不知道為何鄭伯和會忽然過來。
「嗯。」
鄭伯和點頭,見她們面露困惑,簡單解釋一句:「我替老爺來看看夫人。」
眾人聞言,自是不敢阻攔,任由鄭伯和進去。
其實也都六神無主。
錢媽媽兩日前在知道自己的兒子出事之後就在柴房氣絕而亡,她們從前都聽錢媽媽吩咐行事,如今夫人和錢媽媽相繼出事,她們這群人就跟無頭蒼蠅似的,一時之間也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鄭伯和沒讓她們跟隨,自顧自走了進去。
自裁的人死相都不會好看,唐氏的舌頭雖然已經被人塞了回去,但還是有一點露在了外面,這位從前金尊玉貴、受盡丈夫疼愛的女人想必死也不會想到自己的死狀竟會這樣悽慘。
身上的衣裳倒是已經換了一套嶄新的,就連髮髻也已由人重新梳理過了。
只不過並不整齊。
想來給她梳妝的下人也驚恐與死了的唐氏這樣相處,匆匆給她妝扮完就了事了。
鄭伯和對此冷眼旁觀,並未理會,也並未喊人進來,他只是站在床邊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早已沒有生氣的婦人。
人死的真快啊。
明明早間唐氏還有力氣,甚至還想出手掌摑他,沒想到現在就一點生氣都沒有了。
倏忽間,鄭伯和忽然想到許多年前。
其實很多年前,他就見過唐氏一面,那時,她穿著大紅的錦衣雍容華貴地坐在椅子上,而他阿娘則被人押著跪在地上。
「就是你在外面勾引了老爺?」唐氏年輕時養尊處優便顯出幾分盛氣凌人的模樣,她纖長的手指輕輕划過阿娘的臉頰,很快,阿娘的臉上就留下了血色的劃痕。
沒過多久,阿娘的臉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賤人!」
「虧你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竟敢勾引我家老爺!」
「我聽說你還給我家老爺生下一個小畜生?好啊,那個小畜生人呢!」
阿娘自然不肯說,唐氏派人尋覓半天也未尋到他的蹤影,索性便直接聽了錢氏那個老虔婆的話讓人用白綾勒死了阿娘。
唐氏那時並不知道,他當時就在阿娘跪著的下面。
早在得知她來時,阿娘就知道事情不妙,讓信任的家僕帶著他先到了地窖,唯恐他被唐氏找到挨一頓罰,只是當時阿娘也沒想到唐氏竟會這般狠心。
看到阿娘被人勒著脖子的時候,他曾掙扎著想出去,卻被家僕捂住嘴巴,他只能透過那一點點光亮看到阿娘被人用白綾一點點殘忍地抹殺。
他的阿娘沒有出聲,沒有掙扎,甚至在垂眸透過那一點光亮看到他的時候,也只是笑著啟唇,用無聲的口型對他說「寶寶別怕」。
他的阿娘溫柔、識大體,總會親昵地抱著他喊他寶寶,卻在那日被唐氏殘忍地殺害。
甚至唐氏因為沒找到他,為了泄憤,還讓人一把火把那間宅子都給燒了,以至於他連阿娘的屍身都沒能保住。
他是被家僕救出來的。
後來鄭曜知道此事過來接他,家僕特地囑咐他要他忘了那件事,唯恐被人知曉,他也沒法活命,果然,鄭曜來接他的時候,問得第一件事就是大火那天,他去了哪裡?
鄭曜或許也沒想到,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孩會撒謊。
他按著家僕教的說了自己去外面遊玩,回來的時候就起了大火,他還哭著撲向鄭曜,第一次親昵地喊他阿爹,問他阿娘為何會死?
家裡又為何會起火?
鄭曜信了他的話,簡單安慰他之後,卻殘忍地殺害了他僅剩的家僕,鄭曜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還騙他家僕走了。
後來他被鄭曜帶回燕京,卻也不是以他兒子的身份進的鄭府。
他被帶到了耿衍那邊,跟一群小孩一起學武,最後以家生子的身份進了鄭家。
這麼多年。
鄭曜從未親口承認過他。
對此,他並不意外,也無所謂,偏偏他還覺得對他做了許多,甚至還讓他正大光明地冠上了鄭姓,仿佛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安慰他,他始終記得他是他的兒子,可他對於鄭曜的這些做法只覺得噁心。
噁心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