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秋沅不懂他口中的別人是在指誰,也並不想弄清他隱晦的暗示,簡單幹脆地問:“周恪非,你來不來。”
他從來不會拒絕。
也沒有讓秋沅等待太久。
是秋沅先聽到門外細細索索的響聲,一刻也不安分,可是又並沒有人敲門。她主動開門去看,周恪非半倚在樓梯扶手上,面容醺紅,半闔著眼。他卡其色大衣的肩角蓋著白色碎片,挨近了才看清是厚膩的雪珠子。
周恪非身上的骨頭長得真好,隨意閒靠都顯得身量挺拔、有形有狀。
本來聲控燈已經暗下去,又被她開門的響動撥亮。狹窄的樓梯間內,燈光融融流動,在他額間潑出疏朗凜冽的眉弓的形狀。
察覺到門開了,有人走近,他眼睛晃了一下,慢慢聚准在她臉上。
秋沅離他不遠也不近,就這樣接住了他的視線。
周恪非的肩膀向上提了提,稍微站直了點。他把秋沅看得更清楚了,於是輕輕笑一下,說:“秋秋,我其實很想你。”
聲音比平時低一點,啞一點,烈酒的氣味發酵出來,溫熱又辣苦。
秋沅的眉心塌陷出一個小窩:“你喝酒了?”
第一次,周恪非答非所問。
“還記得麼?上次就在這裡,你背對著我,問我這麼多年有沒有想過你。”或許是酒精的催化,久別重逢以來,他難得如此傾訴,語氣也奇異的像摻了膠,變得又緊又黏,“我真的很想你。今天聚餐上有人點了紅酒,原產地是里昂的酒莊。那時候在法國,我一個人過得很難。我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不止是養活我自己那麼簡單。我打過很多份零工,受過傷,還有人把錢扔在我臉上。但是我並不難過。……因為我想到你,就覺得有意義。”
他說完,似乎自己也在發怔。茫然許久,低頭微微笑了一下。
“怎麼說了這麼多。秋秋,你不要笑話我。”
秋沅只覺得咽喉梗塞,音節發了鏽,怎麼也出不了聲。
原來……原來。
她本以為這麼多年,他回到家裡,依然風光無限。卻沒想到他孤身一人磕磕絆絆,也並不比她好過一些。
他額頭上的傷疤,是不是那時留下的?
也是第一次,周恪非主動向她靠近。
“我可不可以抱你?就算有別的人,我也不想在意……”
隨著距離縮減,他的呼吸與體熱益發清晰,喉腔的振動似乎也透過空氣漫到身邊,在皮膚之間尚有粘余。
被周恪非擁進懷裡的時候,秋沅仰起臉,看到他單薄敏感的眼帘,仿佛撐不住睫毛的重量,正在顫動。他的手指冰涼,進入衣內,被觸摸的感受重新回到她身上。她的嘴唇也在躁動不安,摸索著去尋找他。
周恪非收緊了手臂。意識仍不清楚,只知道抱著的是秋沅。又想到過去無數天,自己把周芸拒之門外的畫面。
他的過去沒了,至少還有未來。
-錄音05-
我有沒有對您講過初三那場家長會?
是在九月的末尾,天已經暗得很慢很慢,許是快到雨季的緣故,空氣裡面攢著厚厚一層溽熱,每一口呼吸都不清爽。所有人的心情都被天氣弄得非常煩躁,再加上開學不到一個月的緣故,沒人肯靜下心來學習。班主任覺得這狀態不妙,就想在學期開頭召開一場中考動員會,讓每個同學都叫家長來。
在一個課間,我去辦公室送一批新收上來的作業本,恰好看見秋在和班主任說些什麼。這麼多年,秋的家裡從沒人出席過家長會。她說父親很忙,而母親不太方便。
班主任講得非常生硬,絲毫不給通融的餘地,說如果這次動員會你家裡沒人來,那麼我之後會考慮登門拜訪。
我父親常年要出席各種講座、活動,出席家長會的通常都是我母親。她是從不肯屈居人後的,哪怕在這樣的場合,也永遠要顯得高貴光鮮。當然,其它同學的家長也都非常體面,有認得她的也會來打聲招呼,攀談幾句。在如此氛圍下,秋的媽媽就顯得非常顯眼。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秋的媽媽。她穿得很簡樸,衣服上有未熨平的褶皺,但是濯洗得相當乾淨。
很快我就看出異常來。秋的媽媽好像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她時而安靜,時而好動,像個生稚的孩童。偶爾我看到她向秋比劃著名看不懂的手勢,嘴裡咿咿呀呀,不成調子,才察覺到她甚至不會發聲。
除了我,這些異常自然也引起別人的注意。同學和家長們少不了指指點點,友善的不友善的評議,密集的快要形成實質化的聲音和眼神,一股腦傾瀉在她背後。
但是秋無動於衷。
直到現在,我也欽佩她的心思堅定。十五六歲的女孩,竟然也懂得自己不需要為此感到羞恥的道理。她就那麼坐在那裡,神態平淡從容,背挺得好直好直。
您有沒有見過我們國家的教室?通常窗明几淨,頭頂上是一排一排明亮的白熾燈。她側垂著頭,以手安撫著她的媽媽,頭頂的燈光披散下來,將髮絲的間隙都照得非常清晰。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她那時的樣子,比高高抬起下巴的我的母親更加光芒萬丈,不可逼視。
TBC.
第14章 (十三&mdot;上)
年年最先注意到的是地上鑲著的一隅影子。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