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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說越來勁。
久遠的回憶蕩滌在他日漸陳朽的腦海中,那些被時代賦予又被時代剝奪的觸感和色彩在他的意識中重新鮮活起來。
他想起了自己過去的一副又一副作品,現在的人們只會讚美那些畫的美,分析那些色彩的構成,用各種各樣的美學語言去強調它們的價值和他的價值,卻往往忽略了這些畫都是他記憶的一部分。
他生在戰火之中,成長於洪流奔涌之時,又因為因緣際會接觸到了現在逐漸被邊緣化的蘇式美學,他又僥倖在色彩上頗有天賦,如此種種,才有了如今的陸鶴原。
比起那些只關注他的這一幅畫和下一幅畫或者每一幅畫拍賣價格的人來說,他更希望能跟與他有同樣時代印記的人在他的回憶中暢談,在易北河邊他可以講東德時的易北河,也可以講他記憶中的凌城,而每一抹屬於記憶的色彩都有人給予他回應。
他的畫布可以延伸到另一個人的記憶之中,而更多人的記憶,就是他們對時代的另一種銘記。
把他手邊蒜皮兒給收拾了的盛老爺子傻眼了。
他一溜煙兒回了廚房:「羅大廚!羅排長!外頭那個倔老頭兒要忽悠我出國!」
羅月女士顛了下炒勺:「你這不沒給忽悠走麼?西西快回來了,酸菜燉粉條分了一些出去,我加了火添了肉……小陸同學怕是不夠吃,我再做個溜肉段還是做個辣椒炒肉絲?」
事關外孫女吃飯的大事兒,盛老爺子也顧不上有人要拐自己出國的事兒了:
「有酸菜了配米飯了,要不就整個魚香肉絲?一個酸的一個甜?」
「也行。」
說話的時候羅大廚從菜籃子裡隨手拿出了一個胡蘿蔔。
等她把胡蘿蔔快刀切成絲,灶上的冒鴨血也好了。
起菜,上菜,
抽著空,羅老太太擦了擦手,走出了廚房。
「蒜趕著用呢,扒好了嗎?」
陸鶴原活動了下受了累的手指頭,看向羅月的表情已經多了點兒敬畏。
「扒、扒了這些。」
羅月羅大廚看了那些蒜一眼,只看了一眼,陸鶴原剛剛那種興頭兒就被打沒了。
這世上就有一種人,他站在那兒,就是結結實實地站著,像一棵樹或者一塊石碑,沒有人會試圖徒手去撼動他們。
陸鶴原數十年中遊走四海,見識廣博,見過幾個這樣的人,他們大多出現在某個即將天崩地裂的瞬間,以一己之力改變了其他人的命運。
眼前這個腰板筆直的老太太身上有著和他們太相似的東西。
可是又很矛盾,她的五官能看出她年輕時的漂亮,她的身架骨骼能看出她有過一段時間的軍事訓練的經歷,可是……又有點兒別的。
撲面而來的煙火氣仿佛在隱藏這個女人的過去,又仿佛在為她澆築新的形象。
這太特別了。
七十多歲的陸鶴原去摸自己的外套,他想把這一刻的這位女廚子畫下來。
「那個……我能不能……」
「扒得太少了,也扒的太用勁兒了。」
羅大廚拿起沒被剝皮的一瓣蒜,手指摁住尖頭尖尾的位置用力一捏,蒜皮就從頭到尾裂出了一條縫。
用指尖一挑,蒜皮就落了下來。
「幹活兒得這麼幹才能幹得好,一邊幹著活兒一邊惦記著出去旅遊,滿腦子歐洲非洲南美洲的,您這一小時工的價值在哪兒呢?」
旁邊兒收錢的盛老爺子偷眼兒看著,還真怕這個老頭兒又跟羅大廚爭講起來。
怎麼說呢,羅大廚她從來不怕講理。
主要是別人怕她。
看看人家扒的蒜,陸鶴原往座位上縮了下,滿腔的繪畫渴望竟然被對方的氣勢給完全鎮壓下來,說話也不像之前那麼有底氣:「那要不我再加半個鐘的活兒?」
「您一直干不好,幹活兒干到晚上是不是還得再吃頓飯才走?」
終於,陸鶴原閉上嘴,安安靜靜地繼續剝蒜。
盛羅剛回家就發現小館子裡氣氛不太對,左右看看,她發現了那個悶頭扒蒜的老爺爺。
「姥爺?又有人吃不起飯了?」
「噓。」
盛老爺子生怕那個老頭兒聽見。
「是來個有點彆扭的老大哥,你別管了,趕緊去後面吃飯去,你姥姥給你做了魚香肉絲……誒?小陸老師呢?」
「哦,陸香香他家裡有事兒中午不過來了。」
盛老爺子一聽,有點兒著急:「家裡有事兒?他家裡不是來了老人?怕不是得伺候吧?那他飯能吃好嗎?」
「沒事兒,我一會兒炸個肉段啥的帶著,他要是餓了我就給他。」
不知不覺,盛羅也把陸香香的腸胃納入了自己的領地了。
「也行。」老爺子點點頭,「要不給他整個酸菜蒸餃?酸菜啥的都是現成的,一會兒我這活少了就和面。」
祖孫倆嘴上說著話就去了後廚房。
陸鶴原抬起頭,看見了一個清俊漂亮的小姑娘。
幾分鐘後,盛羅抱著扣了酸菜燉粉條和魚香肉絲的飯盆出來吃飯,就看見剛剛那個扒蒜的爺爺正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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