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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弟子舍,練你的功就好。」
「弟子……弟子可睡院外。我會做飯、縫衣、打掃……」
重霜脫口而出,說完,面上發燙,埋下頭。
「師尊,對不住,我……」
說這些,他自己都有種在死纏爛打的感覺。
重霜心中苦悶,膝蓋挪動,想先回弟子舍,想清楚再說。
路聽琴的聲音,讓他動作一停。
「重霜。」路聽琴抱著奶橘,令道,「拿出你的劍。」
重霜跪在地上,依言抽出腰間的佩劍。
弟子佩劍映照暮秋的日光,光芒反射,晃上路聽琴的眼。
「師尊。」
重霜雙手舉劍,呈在掌心。
路聽琴沒有接,也不打算接。
傳道授業之事,由首座師兄做下去便好。他頂著這個名不副實的師尊名頭,等再抽幾管血平穩龍脈、淬鍊龍核、助其徹底化形,與重霜就算一了百了,再無瓜葛。
他能力有限,只能做到這些。重霜想要的,他不明白,也給不了。
「你看這柄劍,擦得再乾淨,也沾過我的血。」路聽琴輕聲道。
「重霜,你不用在這裡執著了。我說得夠多,也說累了。今後,只助你存活。其餘的,你我各不相欠。」
第24章
「各不, 相欠……」
重霜失神道,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路聽琴聲音冷淡而平和。眸子失了逗弄奶橘的溫柔,含冰帶雪、透著疏離,看向重霜,像看向一個陌生人。
重霜被他眼中的陌生嚇到了, 膝行向前。「師尊?」
路聽琴沒有理睬他, 只是低頭看顧懷裡呼呼大睡的幼獸。
『按你本心,去和他們相處吧。』墜月仙尊在夢中道。
他可以做到嗎?
他想過替了墜月仙尊的身,便承擔起墜月仙尊塑成的因果。但重霜的感情太過糾纏複雜, 那些濃烈的敬與恨,平心而論,皆與他無關。
他嘗試解釋,試圖平息少年的憎惡、與他和解。但顯然,不能一蹴而就。
他煩了。驟然換到此世, 不願意再接受這些狂亂的、跟他沒關係的情感了。
「師尊, 這是何意?」重霜見到路聽琴眼中的疲憊, 愈發不安。
路聽琴充耳未聞, 纖長的身影走向主屋。
他裹著銀絲斗篷,墨色的長髮被秋風吹拂,不曾回頭。似乎打定主意, 再不予以重霜一次回應。
重霜呼吸急促, 膝蓋跪在冷硬的青石板路, 沾著泥土, 向前徒勞地挪動幾次。
路聽琴走到了主屋門口, 側身,眼看著要關上門。
重霜惶然,他直覺地感受到,路聽琴關上這扇門,便是撤回了他再進到這院子的許可。
從此山高路遠,萬般糾葛皆化為塵土。路聽琴不再追究那一劍,以及他的數次頂撞。他那些說不清的往事,也不必再執念。
這是,什麼意思……
路聽琴不會再找他了?
重霜以為自己應當輕鬆,眼眶卻簌簌滾下淚。他睜大眼睛,不想讓淚水掩蓋了視線,竭力想看清路聽琴。
墜月峰主屋的門,緩緩合上。
路聽琴的面容在關門的間隙,一閃而過。
帶著病氣的蒼白,眼帘微闔。沒了往日的陰鬱,像秋日一株清桂,單薄而脆弱。
沒有……陰鬱?
對,自從那天起……講習會前,魔氣發作的那一夜起。路聽琴身上無處不在的陰鬱散去了。即使冷漠、爭執,那雙清冷的眸中,再沒有殺氣肆意的戾氣。
重霜的手抓住胸口。
天青色的衣衫下,藏著一個小袋子。他掏出布袋,指尖發顫,摸出冰冷而瑩白的一截骨。
路聽琴挖出這截骨時,眼神冰冷無情,望向他,恍若在看一團死物。
他拿回這截骨的時候,路聽琴發著高熱,疲憊無奈,開口解釋著,甚至還有一聲嘆息。
有什麼不一樣了。
現在的路聽琴,像褪去了深沉籠罩的陰雲,露出更鮮活柔軟的內里。
他會有摸貓的小動作,會找些密室里堆疊的枕頭似的,綿軟又舒服的東西。會接受旁人更近距離的相處,而不是一見人就躲。
重霜握著這段骨,茫然跪在原地,淚水滑落,凝視緊閉的門。
路聽琴有一段日子沒見到重霜。
師兄們都在忙,三天兩頭總有一個人得了空,就往他這邊跑。細算上去,他沒幾天是自己一個人待著。
路聽琴這會才知道,他昏睡的那些天,嵇鶴不僅收拾了正屋,還徹底修繕了密室。
第一次見到所謂密室,他眼睛都亮了。
機關石被改造成更簡單、不用靈力就能開啟的樣式。外部通道重新打通,加了通風窗,安出可控制的類似下沉天井的裝置,一旦開啟,機關自動移動,投進自然的天光。
地下空間內部,加了數顆夜明珠,所有的白色石材地面上,鋪上同色系絨毯。書籍原樣未動,添置了大大小小的嵌螺鈿紫檀矮櫃。據說是他自己、也就是墜月仙尊粗製的枕頭被放置在收拾好的角落,新加了一干更精緻、柔軟的東西
葉忘歸出品、手工縫製的物件,精巧地擺在各處。含蓋靠枕、引枕等各類倚枕,腳墊、茶杯墊等各種墊,還有幾個填充了棉花的圓兔子玩偶。
路聽琴見到兔子玩偶時,耳朵都要燒起來,羞恥地不敢多看。葉忘歸以為他不喜歡,第二天,眼巴巴地又送過來一隻新縫的黑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