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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忘歸向他走來,拍了拍重霜的肩膀。
鳴旋劍不懶散的時候,頓時散發著唬人的仙門首座氣息。一雙桃花眼都不再笑,顯得穩重可靠。
「你還不信他,對嗎?」葉忘歸溫聲道。
重霜聞言,猶豫地盯著葉忘歸的眼睛,良久,向葉忘歸深施一禮,誠懇道,「首座。弟子先前昏了頭,妄行無端。諸位師伯所說,弟子……真的是龍?」
「折騰!」嵇鶴怒道。「我們一起騙你作甚?」
「師尊……那般如此,也因弟子是龍?」
「重霜。」葉忘歸想摸一摸重霜發頂翹起的一根碎發,見到重霜的表情,手又縮了回去。
少年嘴唇緊抿,眼神堅定,一看便是難以被旁人說動的類型,認定了什麼事,便要一條道走下去,直到自己徹底想通。
葉忘歸曾經最欣賞他這股勁,也曾遺憾於明珠埋沒,在墜月峰得不到及時的指點。現在見他如此,暗自懊嘆。
「你的問題,沒有人能回答。嵇鶴與你師尊交好;厲三為你師尊看病;我有愧於你師尊,忽然改了態度。我們說是,你難免不信。」
葉忘歸緩聲道:「玄清門引你入山,卻令你光陰蒙塵,遭遇非常規的磨鍊,這一點,作為首座,我同樣有愧於你。」
重霜默然不語,咬緊嘴唇,幾滴血湧出來,他舔去,一股腥味。
「首座,我……信不了。該如何是好?」
「小子。」嵇鶴推開厲三攔住他的手。
他沒有動手,破天荒心平氣和地站在少年身前,俯視著開口,「他做錯了,你刺了一劍。他對你好,你如何回報?
嵇鶴不知想起什麼,嗤笑一聲。既像對重霜,也像對自己。
「你要的答案,沒那麼複雜,再不濟等化形了,就能清楚……勸你三思,不要做會後悔的事。莫被苦痛遮眼,珍惜眼前人。」
第23章
重霜腳下踏風,趕往通向墜月峰山居的小路。
沒過多久,就見到路聽琴緩慢的身影。
他想起嵇鶴的勸告,身形一頓,遠遠綴在後面。
路聽琴像是走累了,單手抱著兩隻崽子,倚靠在一棵樹上,目光淡淡,看向搖曳的草葉,不知在想些什麼。
重霜心生憂慮。
秋日寒涼,下午日光漸暗,路聽琴大病未愈,在外面久累,終是不好。
他怕驚擾了路聽琴,儘可能放輕呼吸,站在林木中,不知自己應該上前,還是就此離去。
路聽琴盯了會草葉,忽然開口。
「我已說過,會用心待她,你大可放心。」
這一句話沒頭沒尾,重霜知道自己被發現了,走到路中,隔著蜿蜒曲折的一段小路,望向盡頭倚著樹的路聽琴。
路聽琴的斗篷里一拱一拱,露出個黑貓腦袋。
不苟言笑的仙人任由黑貓鬧騰,抬起一根纖長淨白的手指,點上貓額頭。黑貓登時眯起眼,主動蹭著他的手指。路聽琴嘴角翹起一點弧度,清風化雪,寒意頓消。
「你還有什麼事?」路聽琴逗弄了一會貓,對重霜抬起眼皮。
這一眼,又是收斂了所有柔和,冬回大地,重新冰封。
重霜酸澀,低下視線不願多看。
他只見過路聽琴陰鬱而冰冷的面容,在旁邊跟了大半天,才發現路聽琴不是不笑,只是從來不在他面前展現。
路聽琴短暫的微笑對著貓晃動的尾巴,對著幼獸粉嫩的腳爪,對著拂過眉眼的風……
從來不會對著他。
「師尊,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他呢喃道,吐出心中盤桓已久的疑問。
一個從很早之前,在他還是孩童時便誕生的困惑,左思右想,不曾明晰。
是他沾著污泥的手,在粗布衣裳上擦得不夠乾淨,髒了仙人的眼;是他見識淺陋,進了山,笑聲太亮,驚了林中的鳥;還是他粗笨無知,學了太久的字,才看懂書上的文,讓路聽琴等了太久,等到失去耐心……
如果他當真是個雜種、隨時會嗜血發瘋的半妖。路聽琴憎惡他、試驗他、殺死他,都是應當的。
如果是為了他好,又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做錯了哪一步,讓仙人對他陰鬱冷漠,再不願分給他,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柔和?
重霜埋著頭,不想讓眼眶的澀意顯露。話一出口,便停不下來,不住回想著遇見路聽琴前後,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師尊幫我縫的衣裳,我一直留著,不敢穿……是因為沒守好,讓師尊心冷了嗎?那個木盒是我撿來的,仔細打磨晾曬洗過了,絕沒有不敬的意思……」
重霜的聲音太輕,只比氣音大一點。
路聽琴心情複雜地看向少年。
他不知道重霜指的是什麼,但跟重霜有關的木盒子,他倒是見過一個。
那是在穿來後第一夜的睡夢裡,他朦朦朧朧見到衣衫襤褸的小孩在被追打下,牢牢護著一個木盒。原來那個木盒和墜月仙尊有關?
重霜在問……之前墜月仙尊為什麼對他不好?
路聽琴垂下眼帘。他可以對重霜解釋試驗與龍骨,但唯獨這個,解釋不了。
這是墜月仙尊和重霜的事了。
縱有千百般陰差陽錯,也僅是桂花樹下夢一場。
「你……好好留著吧。」路聽琴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