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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外面蓋著一件純白、厚實、質地華貴的披風。內里是毛絨面,外層是緞,緞面有龍飛鳳舞的金銀線暗紋。
路聽琴有點懵,琢磨了一會,認出是嵇鶴的風格。心就像封閉在冰層的貓爪子,在披風的溫度下一點點化開,小幅度抓撓著。
他想摸一摸披風毛毛。手抬起,腕子被綁了個銀環,下面跟著一條細細編織而成的鎖鏈,手臂一動,叮噹作響。
路聽琴轉了轉圓環。銀環冰冷,扣住他的腳踝、腕子,和皮膚相貼的地方,都纏著一層和披風一樣的軟毛。
這就是牢里有人的感覺嗎?
他苦中作樂地想,謝了謝嵇鶴,研究起自己的處境。
這是一間簡單幹淨的屋子,說是屋子,更像個三面被圍擋起來的廊台。面向院子的一面沒有牆壁,掛著一道竹簾,隱約能看見一點。屋子樸素到簡陋,地面墊著草,鋪著他睡的被褥。瓷枕旁邊放著兩個小碗,一個盛著水,一個裝著幾粒藥丸。
路聽琴抽出碗底的紙條,上面的字剛勁有力,兩個大字將紙條占得滿滿當當。「喝,吃。」
紙條翻過面,是幾道端端正正的蠅頭小楷,仔細寫了藥性藥理,服用須知,叮囑水用靈力溫過了喝,落款厲三。
路聽琴心裡的小貓爪子,酸酸軟軟的。
……不知道師兄們,和原身到底關係如何。要是他們知道如今這芯子裡,已經換人了呢?
他疊好披風放在褥子上,去拿旁邊的碗。鎖鏈一陣被牽扯的聲音。
有個身影聞聲,從院子另一頭走來,在竹簾外站定,一道一道將簾捲起。
天光大放,路聽琴眯起眼睛,心沉沉墜下去。
穿著天青色利落袍服的少年,卷著帘子,幽深的眼眸,落在路聽琴身上,唇角勾了勾,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睡得好嗎,師尊?」
他語氣中徹底去掉了虛偽的敬意,口中叫著師尊,更像是一種嘲諷。
「真不巧,時運輪流轉啊,一轉眼,咱倆都從墜月峰,到了思過亭。看師尊這鏈子,可比當時給我拷上的舒服多了。」
路聽琴背靠和被褥平行的牆壁上,面沖對面的牆,當重霜不存在。
「你會遭報應的,誰也救不了你。」重霜踢了一下牆。看了眼涼水和藥碗,沒再管路聽琴。提著劍,繼續去院子裡練功。
等他一走,路聽琴悄悄扭過頭。
少年的額頭鬢角都是汗水,袖口綁了上去。他似乎練了不少時間,背後一片濕跡。看上去,就是個修真美少年,誰也想不到後來會血脈覺醒,變成了龍崽子。
路聽琴記得,書里寫,重霜是個人龍混血,從小被龍族拋棄。因缺乏長輩引導,體內的力量平衡數度崩潰,而他性子堅韌,每次崩潰都成為了升級的契機,最後摸出一條自己的路,涅盤為龍。
他化形的那天,山峰震顫、大地嗡鳴。南海、東海分出廣袤海域,萬獸拜服,恭迎新主。
現在,未來的霸主正在這裡扎馬步,腦袋頂上晃著沒紮好的呆毛。
路聽琴摸著披風,毛毛茸茸的觸感讓他心情很好,跟重霜同處一個狹小的院子,心態也輕鬆了一點。
「師尊有什麼要指教的?」未來的霸主注意到他的關注,諷刺道。
「……」路聽琴撇撇嘴,面無表情地回過頭。
重霜嗤了一聲,拿起劍,摸索角度和力度。歸元決在他的身體內如水運轉,體外的佩劍逐漸與身體的感受合一,如臂指使。
一切順暢無礙,仿佛每一次在太初峰上,跟著葉忘歸蹭課練習的時候。他的心神高高飛躍,腳下用力,想踏風而起,嵇鶴的話驟然在腦子裡響起:『說什麼你師尊沒教過你,我剛探到,你經脈里,可流著他渡給你的靈力。』
『你師尊……』
『你師尊……』
咣當。浮在空中的佩劍墜落到地。重霜攥拳,一拳砸到地面。
他惡狠狠扭頭,撞見路聽琴冷漠的側臉。路聽琴身著薄杉,手搭披風。端坐在陋室草蓆,卻如身在高山之巔、仙家玉宇。氣質冷冽、高貴、不可侵犯,眸如寒冰,一如初見時的模樣。
仙人莫測。憐我,引我,棄我,折我。又為何,又在何時,渡我靈力,助過我?
沒有人能夠回答。除了路聽琴自己。
重霜的咒罵在嘴邊咀嚼,艱難地咽了回去。歸元決運轉著,轉過五臟六腑,他忍不住沉下心神內視,想在涓涓流轉的靈流中,分辨哪一道是路聽琴的靈力。
一想到路聽琴的東西,挨著他的血肉骨髓,他就恨不得拿個刀,立即把自己刨開。
找著找著,重霜呼氣聲愈發變重,呼吸急促,節奏斷斷續續。
明顯的異常傳進路聽琴耳中,路聽琴等了又等,沒見好轉,忍不住偏頭看去。
少年伏在離他最遠的院子處,整個人蜷縮著,露出的耳朵和臉頰,瀰漫鮮艷的紅色。
這孩子怎麼回事,說跪就跪?
四處空蕩,屋舍竹簾捲起,路聽琴試探性叫了叫,無人應聲。
路聽琴等了一陣,將看上去很貴的披風小心放好,扶著牆嘗試起身。鏈子在他身後發出一連串響聲,他彎腰,撿起鏈子繞在手上,想看看自己能走多遠,結果繞了半天,見不到頭。
「……」監控也太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