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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終於也能跟師尊說這些了。
「對不起師尊,我失態了。」重霜抹了把臉。等這趟遠行之後再回到山門,他就能真真正正地成為墜月峰的弟子了吧。
「繼續,講一下你對妖修、劍修、法修的理解,說出異同之處。」路聽琴一心多用,沒有注意到重霜的神情。
路聽琴一邊聽著重霜的話,一邊在腦海中飛速根據既有的經驗,推演以重霜化形後的狀態,該以什麼樣的節奏修行、如何分配比重。
不知道太初峰能不能騰出一間單人的弟子舍,路聽琴推演中,一瞬間想了下這個問題。
重霜做了太久的人類,化形後必定會有不適應的過程,每日最好有固定的時間讓他保持龍型,如此才算功夫沒有白費。等進太初峰後,他會和葉忘歸建議這一點。
路聽琴大致整理出思路後,從乾坤袋內摸出在壽西古鎮抽血時的桂花抹額。「用這個遮住喉嚨。」
「是。」重霜接過抹額,閃亮的眼神沉寂下來,他摩挲著觸感光滑的抹額,慢吞吞地往喉嚨上系。
就像在一場美夢中甦醒,路聽琴潔白的抹額讓重霜憶起自己是骯髒的半妖。就算路聽琴願意接納他,他自己不想髒了墜月峰的土地。
「你不喜歡?」路聽琴看了他一眼。
「不,怎麼會!」重霜立即道,「我只是……不願讓師尊的東西沾上妖鱗。」
妖鱗?重霜怎麼還沒繞過彎,不能接納自己是半妖。路聽琴有些頭疼,勸說道:「這不是污濁的東西,既然長在你身上,你需要接受。」
重霜系好帶子。他感受著自己脖頸處的皮膚與路聽琴的綢帶相接觸,就好像路聽琴在撫摸他的脖頸似的。他點頭,輕聲道:「是。」
路聽琴嚴肅地說:「重霜,我們此行去東海龍宮,一為探聽這片金鱗的內情,二為尋龍族助你化形。你誠實跟我說,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化形的過程坎坷而痛苦,如果重霜有猶豫,路聽琴必須讓他堅定信念,才能成功。
重霜道:「……弟子,弟子不敢欺瞞師尊。」
「你不願化形?」路聽琴道。
「我……願。」重霜愧疚地低下頭,「是弟子魔怔了,一時抗拒成妖,難以接受化形。師尊說過,需要龍血治癒魔氣,弟子活到今日全靠師尊,必將全力以赴、完成化形。」
路聽琴面若寒霜,還是覺得不對,「如果我不需要龍血呢,你就不化形了?」
重霜驚惶地看著他,「師尊?」
「假設。」路聽琴道。
重霜鬆了一口氣,迷茫道:「我不知道……化形之後,我並非人、也並非龍。師尊與各位師伯願意收留我,我又真的有資格留下嗎?不留下,我又能去哪呢?」
路聽琴沒有立即回答。他聽著也有點茫然,這種心理問題太複雜了,不是他的專長。
「你不化形就會死,」路聽琴道,「你現在擔憂的事都是能克服的東西。只要能活,就要努力活下去。」
路聽琴說完,一陣沉默。重霜的問題不難解答,只要他化形成龍觀念改變,自然能發現新天地。反倒是路聽琴自己,在生存的問題前不知道該怎麼作答。
玄清道人說,他好像舍了命也無所謂,要幫墜月仙尊完成願望似的。
這話沒錯,路聽琴確實有過這個念頭。不是出自什麼大無畏的精神,只是單純地找不到方向。
他本來就是一縷異世的魂魄,在這世界人生地不熟的,總有種路過此地,完成了任務就可以走的感覺。等重霜能撥正軌跡、堅韌又茁長地活下去;等玄清門欣欣向榮,師兄們與自己消除了誤會,愉快地度過一段時間……
等這具身體魔氣發作、救治不得,離去就離去了。畢竟墜月仙尊的魔氣根深蒂固,在原有的時間線也早早墮魔。認識他的人就算傷心,漫長的時間後也會走出去。
如果能活下來,路聽琴會去盡力感受這個世界。如果他的靈魂離開了寄存的軀體,好像也沒什麼。路聽琴想到此,並不恐懼,甚至有一絲期待:到那時,他能回到熟悉的世界,看一眼課題的進度、看一眼便利店前餵了多年的貓嗎?
第40章
白色的紙船在雲海間穿行。
路聽琴不再與重霜交談, 端坐在紙船上閉目養神。他閉上眼, 不知過了多久, 心神悠悠下墜,落到一個夢境裡。
怎麼又是夢?路聽琴在夢中迷茫地眨眼。他不是多夢的人, 自從來了異世總容易做夢, 每每醒來都跟沒睡似的。
這次的夢中是一片遼闊的草原,湛藍的天際下白雲卷舒, 仿佛墜月峰上見過的藍天。
路聽琴發現「自己」騎在一匹毛髮油亮的黑色駿馬上, 不時甩出馬鞭, 讓駿馬在草原上飛馳。
「駕!」路聽琴看到「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攥著韁繩,手腕處露出一截帶著黑曜石袖扣的白襯衫。
黑曜石袖扣?這悶騷的裝飾不是我的風格啊……我夢到誰了?路聽琴仔細看著白襯衫的袖口。
路聽琴在前世除了手錶,不會用任何配飾。他穿的最多的是各種格子衫, 每次都和研究所里的同門撞得慘不忍睹。外出參會時他有幾件高定,旅遊和居家時怎麼舒服怎麼來。
「師尊,小心!」突然,路聽琴聽到「自己」背後傳來一聲呼喊。
這是重霜的聲音。路聽琴和重霜打了好幾回合交道,依然沒法對重霜的黑化程度放心,總擔心重霜什麼時候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