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頁
而當初那些絕情的話,傷人傷己,到了如今果然如了自己的願,咫尺天涯。
可心裡,免不了思念的糾纏,一天一天,熬成了傷口。
“顧桓?”刑斌道,“顧桓是誰?姑娘是說剛才下水救人的那位公子?他是城中首富袁安府上七夫人生的小兒子,是個樂痴,建業人都知道他愛坐畫舫愛無日無夜地游湖彈琴,姑娘不知道此人?”
阿惟失望地鬆開了手,原來,真不是他啊……
刑斌將她送回上官府向上官尋道歉一番便離開了,阿惟一連打了幾個噴嚏,用被子裹著自己讓人搬了好幾個火盆進房間,可是還是冷得頭昏昏的。上官尋進來看她,讓丫鬟煮了薑湯端過來,阿惟喝了薑湯,問上官尋道:
“哥哥,你會彈那首曲子嗎?”
“怎麼偏偏想起這曲子了?”上官尋笑道,“還以為你有什麼心事一時想不開有輕生的念想,原來不過就是想聽一首曲子,這有什麼難的?”
當下讓人取來古琴,雙手勾弦輕撥,悠揚樂音從指間傾瀉而出,阿惟倚在床頭,若有所思地聽著聽著,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一曲既了,上官尋起身上前替她墊好枕頭掖好被子,輕嘆一聲道:
“笨丫頭,任誰都把你的心意看得一清二楚,怎的就只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阿惟做了個夢,夢中紛紛擾擾亂鬨鬨的,許多的人,不同的場景,時而有微風拂過有落花翩然;灰黑的灶頭,嘴巴里塞著半隻雞腿的女孩兒聽到屋外的腳步聲連忙躲在秫秸堆里,心兒跳得砰砰作響,忽然頭頂的秫秸被翻開,領口一緊便被人從頸後拎了出來。
“小偷?”潔淨的白色長衫,反襯著她一身的狼狽猥瑣。
“不是!這是本姑娘的地盤,本姑娘想要什麼就是什麼……啊!你在幹什麼?!”
屁股一陣發痛,他竟然毫不猶豫地往那裡招呼巴掌……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父親帶著怒氣的聲音響起。
她跪下,在自己母親的靈位前,倔強地揚著下巴,“不嫁!我不要嫁給他!”
“啪、啪、啪……”竹杖粗的藤條打在身上,她覺得痛得靈魂就要出竅了,盈滿淚水的目光掠過那靜默地立在一旁的白衣少年,還有他手中的那具琴……
很痛,頭很昏沉,身子滾燙,她的眼睛根本睜不開,不知道躺了多久,身邊不斷地有人在說話,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話:
“阿惟,睜開你的眼睛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你不想見我,我走便是,剛剛下了一場大雪,你睜開眼睛看看,只要你睜開眼睛,我保證你連我一個腳印都看不到,我便消失了……”
漸漸地這些聲音都沒有了,耳邊傳來一陣陣柔和悅耳的琴音,像誰無心向湖中投了一顆石子,然後漣漪一圈一圈地盪來,熨入五臟六腑,舒服極了。
她終於睜開了眼睛,往水晶簾外看去,依稀見那人黑髮朱顏,一襲白衣了無塵垢,修長的指在弦上捻攏勾撥,溫潤儒雅的面容,唇角微抿,褐色的琥珀般的眸子遮擋在半垂的眼帘之內,墜入加快般的怔忡入神,無法分清是喜悅還是憂傷。
那首曲子她是知道的,出水蓮……
她以為,他是無奈的,被動的,不情願的,所以她寧願被父親打死,也不要逼迫他與自己訂親。
就在這一刻她聽到自己的心底像有什麼悄悄地開放了的聲音,她抓不住這種聲音,只知道滿滿的漲起一絲隱秘的竊喜,無聲漫溢。
“公子,不是說好了今日便起行麼?”一個陌生的聲音低聲對他說道:“本就是牽強的姻緣,何必自責負疚不肯離開,要是知道換一根琴弦就要娶這麼個粗野的丫頭,公子你豈會答應?世間美麗而溫順的女子多了去了……”
他有沒有低聲呵斥那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聽了那人的話後腦子裡又是一片亂鬨鬨,猶如忽然墜入冰窟,冷得四肢發麻,心很痛,很難受,窒悶得快要無法呼吸了;再然後,便是聽到他邁出門檻的腳步聲……
她反反覆覆地發熱,夢魘,後來睜開眼睛時,山桃花都開了。
場景忽的又變了,她跟在自己父親的身後,走進了一扇朱紅大門,到了一處水榭。水榭中有一人穿著白衣,身形消瘦,面容清瞿,倚坐著柱子神色落寞,懷中抱著一古琴,手指瘦可見骨地在弦上撥出一串稀稀落落的琴音。
同樣的烏髮朱顏,神態蕭疏,白衣翩然。
她止住腳步,凝神看了片刻,拉住父親的袖子自言自語道:
“這位彈古琴的哥哥,我像在哪裡見過,”
然後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道:“我想起來了,在夢裡,一定是在夢裡,我見過這哥哥的!”
……
他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
“這石階,共有九百九十九階。”他說。
“真的?我數一數……”
“不要數,”他說,“數了,就不算長長久久了。”
“怎麼你也這麼迷信?”她睜大了眼睛問。
“迷信?”他笑,“不,一定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