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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兒扁扁嘴,一臉的沮喪,囁嚅著說:“媽媽這樣說我不公道,幾個月前你從街上撿來那個乞丐,渾身都長了瘡,頭髮里都是虱子,衣服破爛不堪,一張臉全是泥垢,你偏生要給她治,還供她吃穿,結果呢?也不見得是個如何天仙般的人物,居然還是個啞巴,從來不說一句話,媽媽你還以為奇貨可居,將養了一個月,不料上月三駙馬來了暢春園一趟,接著就被三公主鬧上了門。那也罷了,誰知道那乞丐竟然趁亂逃了,這不是丟了走人又折共麼?環兒我再不懂事也還是有良心的……”
洪媽媽被揭了瘡疤,惱羞成怒跳腳起來隨手抓過一根藤條就往環兒身上招呼過去,環兒驚叫著四處躲藏,實在沒辦法了只得奔出暢春園的大門,一邊跑一邊回過身去乞憐求饒。孰不料一不小心便撞到一個人身上,險些摔倒,一隻大手準確無虞地一把拉開她,沉聲道:
“你給我小心點!”
環兒愕然,抬頭看去,揪住她衣袖拉開她的人是個身形高大的粗豪漢子,腰配大刀,一身褐色束袖短打裝束,可是衣料是上好的錦緞,斷斷不是尋常遊俠兒,五官明朗粗獷,神色冷峻,氣勢逼人。這時洪媽媽的藤條伴著怒罵聲追過來了:
“死丫頭,看我這回不把你的狗腿打斷了!”
凌錚手一伸,準確無虞地抓住藤條,喝止道:“什麼人也敢在我們爺面前撒潑放肆!”說著一用力,洪媽媽的身子被藤條一帶,踉蹌一步跌倒在地。
侯爺環兒一下子懵了,看著那適才被自己撞了一下的人正緩步從暗影處走出來。今天的天色黑的太早,偏生暢春園的燈籠又太舊,那人一身白色常服籠著淡淡的昏黃光影,身形高挺卻略嫌瘦削,她看不清他的臉,只知道他只把黑髮絡在腦後,很尋常的一身裝扮,身上沒有多餘的配飾,樸素淡雅無華至極,偏偏就是這樣素淨得纖塵不染的人舉手投足間無不流露著優雅和貴氣。
“這裡就是新建的暢春園”他開口問道。聲音溫潤平緩,略帶些低沉的磁性,絲毫不帶半點浮躁和輕佻,環兒不知怎的就聯想起自己曾經偷偷地摸過暢春園最美的紅牌姑娘謝韻兒珍藏的一塊祖母綠,那種柔和沁涼光潤的觸感,讓人放手不下。
“是,是,這就是暢春園。”洪媽媽狼狽地爬起來,知道自己衝撞了貴人,再不敢造次,訕訕地拉開環兒讓出道來,諂媚地躬身行禮陪笑道:
“小的是暢春園的洪媽媽,不留神衝撞了貴客,恕小的眼拙,爺眼生的很,可是第一次到暢春園來”她一邊帶路,一邊小心翼翼地問。
“清風閣,約了常先生。”凌錚簡短地答道。
洪媽媽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是冒犯了貴人,這白衣男子竟然就是暢春園幕後主子約見的人,她不由得狠很剜了環兒一眼,環兒瑟縮了一下,放慢了腳步跟在她身後偷偷的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這時剛走入暢春園的大廳,白衫男子忽然頓住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就那麼一眼,正好把她剛剛的舉動半點不漏地收入了眼底。
燈火輝煌的大廳,她終於看見了他的那雙眼睛,湛湛的桃花眼,眸色黑黑深不見底,眸光冰寒似雪不帶半點溫度,被他的目光籠罩著,除了逼人的冷意外再無其他。她找不出任何的形容詞來那張臉,眉目冷峭,鼻樑挺傲有如孤峰,薄唇稜角分明,嘴角微抿,造就了下巴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線。本可以說他俊美無儔,本可以說他有如謫仙,可是那張臉卻半點生氣都無,沒有任何的表情,不見喜怒,只讓人想到那燃盡了的灰,敗落的衰草。
沉默、冷漠,不起半點波瀾。
推開清風閣的門,洪媽媽也不敢走進半步,只討好地問要不要找哪位姑娘相陪,凌錚橫了她一眼,正想拒絕,景淵卻開口道:
“剛才那丫頭就好。”說著帶著便大步走入清風閣。
洪媽媽愣了愣,壓根兒消化不了這答案,過了半響才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地回身去找那走了狗屎運的環兒去了。環兒聽了也是愕然,隨即就被人按住從上到下改造“粉刷”了一番,被人推搡著捧著杯盞進了清風閣。她急得小聲爭辯道:
“好姐姐,我都說了不要給我上什麼香膏香粉,我都癢死了……”話未說完就領了一個栗鑿,便再也不敢吭聲,凝神斂氣腳步輕盈地走進清風閣大門去了。
景淵穿過兩重門,便見一典雅的內室,雕花屏風後響起一個厚重威嚴的聲音,道:
“可是淵哥兒來了,常德,你怎麼不去迎迎”
“是,王爺。”常德走出門,見到景淵微微躬身行禮,將他迎進裡間。凌錚自覺地站在門外等待。裡面一張黃花木長几,幾前錦繡軟墊上坐著一人,錦緞蟒袍上繡四爪金龍祥雲繚繞,景淵連忙跪下行禮:
“臣景淵見過鎮南王爺。”
鎮南王司馬靖頷首笑道:“何必多禮我們甥舅幾年未見,今日見了面倒像是生份了許多,常德,賜座。”司馬靖四十多歲正值英年,因著常年戎馬,刀刻斧削般的五官深刻而堅毅,一雙眼睛坰然有神,言語間既有著武將的爽直,也有王爺的威嚴。
景淵謝了座,正襟坐下,看了看給他們倒酒的常德,說:“許久不見,常總管還是隨侍舅舅身旁,看舅舅氣色甚好,想必邊境平靜無事,東晉人尚未躁動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