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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該的事情多了去了,譬如,不該把瓊華推到荷池裡去。”

    阿一的身子一僵,心驀地一沉,艱難地開口道:“是我錯了。”

    “後悔了嗎?”

    阿一沉默了,如果早知把她推到荷池要讓景淵付出如此代價,她不該推她;可真要是重來一次,她相信自己依然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

    “傻瓜,”景淵坐正身子,仰頭望著頭頂上遮蔽了天空的婆娑的菩提樹葉,道:“瓊華並沒有說錯,我的確,只是一個連低賤的面首都不如的人。”

    阿一頓時怔住了,臉上很快失去了血色,他知道了?他怎麼會知道的?!她急忙看著他說:

    “不是這樣的,瓊華她滿嘴髒污之詞,你不要去聽……”

    “聽不到不等於沒有存在過那樣的事實,”他打斷她的話,“十六歲到十九歲這幾年,我沒有一個晚上是睡得安寧的。十六歲之前的虐打還可以忍受,十六歲開始我不知道自己喝的水吃的膳食什麼時候會被下什麼樣的毒藥。我曾經中過一種慢性的毒,皮膚會慢慢地腐爛,還有一種,會讓人逐漸失明……服過五石散,也知道過各種不同程度的春藥的烈性。折磨一個人最卑鄙最惡毒的手段不走了結他的性命,而是讓他沒有尊嚴失去了意志苟延殘喘在這世上,披著最華美的袍子,遮蓋住骯髒不堪破敗殘損的軀體……”  

    “不要說了,這些事,早就過去了。”何一的心又酸又痛,聽瓊華說那樣的語只是憤怒,親耳聽景淵自己提起卻是另一番滋味。

    景淵笑了笑,繼續道:“瓊華說的不夠全,有時候還會淪為賞賜下賜給老妖婦的貼身丫裴和面首,傅明遠來了以後,情況才好了些。可是傅明遠,又是另一個惡夢的開始,他用盡手段逼我就範,所以我不斷地搶人進府,落個風流的名聲,不過是為了讓他有所忌憚不敢輕舉妄動而已……人生中最黑暗的幾年,日日夜夜想的不過是報仇二字,苟活在世上於我從來沒有過多的意義,於是我借著司馬凝霜對自己的好感,在狩獵時佯裝侵犯了她,皇帝大怒將我打入天牢。可是沒有人知道,在天牢的三十天,是我十幾年來睡得最安穩的日子。”

    阿一靜靜的坐著,低著頭,一句語也不說,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然後,我就離開建業到了蘭陵,開始謀劃如何一步一步地報仇,只是我一直都不敢去想一個問題,就是報了仇之後呢,景淵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他還要怎麼樣活下去……直到,他遇見了另一個人,從那時起,好像什麼都亂了。”  

    阿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這些,你為什麼要告訴我?讓它永遠地埋葬在過去不好嗎?”

    “告訴你,是因為我已經放下了,想開了。”景淵道:“你看到這菩提樹了嗎?它有枯枝,有敗葉,也許幼年時不堪風雨的凌虐折磨而受傷殘損過,可是它如今終究還是成長了參天大樹,能護蔭一方,昨日的累累傷痕今日成了堅韌外殼,殘葉雖與新綠並存可它恨本影響不了這樹的生機。那個喪失尊嚴地苟活著的景淵,留在了過去,卻成了現在你面前這個景淵的一部分……這些語,你能聽懂嗎?”

    “老實說,是聽不大懂。”沉默了良久,阿一才開口說道。

    景淵眼中掠過一絲失望之色。但他又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小尼姑的腦袋,本就是如同頑石一般的,跟她說這種近似於佛理的話,她怎會明白?

    “不過,我想我明白了你這些年來的艱難和苦痛,我曾以為我一出生便被父母拋棄了是世上最可憐的,可是我有師傅有阿雲,有個雖然清苦但也無憂無慮的童年。”她執起他的手,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再把自己的手鑽到他的掌心裡,說:“可是就算時光倒流我還是會毫不手軟地推那個壞女人入荷池,我不許別人說你髒,不是因為我介意你的過去,而是在我的心裡,你一直潔淨如斯。”  

    景淵身形一顫,握著她的手緊了緊,阿一又說:

    “你說你父母早逝皆是因你之過,你也說你冷血孤僻為了報仇不擇手段,可是凡事有因才有果,我無從判斷是你欠別人的多還是別人欠你的多,世上真能說的清的事又有幾樁?還了俗,留了發,愚笨如我看不透你,可總能看透自己的心,紅塵萬丈,不是不能遠離,而是已經不想遠離。景淵,我只問你,你遇見了我,如今,會覺得幸福麼?”

    手被重重一拉,身子便撞入他溫熱的胸膛,他緊緊地抱著她,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他深深地吸了兩口氣,低沉的嗓音帶著些鼻音道:

    “莫說現在,就是內務府大火時,我想,就是能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阿一嘴角微彎漾出笑意,張開雙臂回抱他。

    四周寂然無聲,有風細細掠過鬢邊,偶入衣襟。

    景淵攜了她的手,步至偏殿後側,一大片新栽的梅林前是伶仃的一座墳,土丘上草已呈暗綠將黃之色,而那塊刻了“先考妣之墓”的石碑似乎未經風雨般顏色猶新。

    “這本是我娘的墳,一年多前將我爹的墳遷來此處合葬後才立的碑。”他簡略地說,一掀衣袍跪下,對站在一旁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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