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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冬天,但是暖陽斜照,她穿著棉袍倒也不覺得很冷,大概兩刻鐘過後,在夢裡似乎聽到一聲幽幽地嘆息,她一睜開眼睛,手上便摸到了那披在自己身上厚厚的大氅,心念轉動正要坐起來,忽然聽得腦後有人低聲制止道:
“別動,好好躺著。頭髮這般濕也敢倒下就睡,難道你真想得病不成?!”顧桓拿著巾面正一下一下地給她擦拭濕了的頭髮,阿惟抓著大氅的手僵了半晌,剛想說自己來擦就好,顧桓偏偏在這時開口問道:
“這椅子舒服麼?”
“嗯。”蹦出了一個極其平靜的字眼,她的心裡其實早就翻江倒海矛盾複雜得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如今的局面。
“這裡是什麼地方?”她問。
“我家。”短短的兩個字後,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阿惟有些意外,她沒有想到這麼簡單樸素的院子,會是赫赫有名軍功累積如山的鎮南王的家。
“我母親平常愛看書,可是看久了就會累,於是我父親就親手用老山藤給她做了張這樣的椅子,讓她在陰涼的樹蔭下看書,看累了小睡。記得她當年極鍾愛這椅子,常常說再華麗的屋宇宮殿都比不上這尋常院落里的一張椅子……”
“她被擄走那年,我才六歲,算來已經二十年了。那時我不懂事,只想著踩著椅子爬上榆樹去看更高更遠的地方,把椅子踩壞了,那一天,我清楚地記得在壽城軍營帶兵的父親一回來見到如此情景,二話不說便把我吊起在這榆樹上用鞭子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打完後放我下來給我上藥時卻紅了眼眶,他從來沒有打過我,也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掉過一滴淚,那是絕無僅有的一次,他對我說:桓兒,你要快些長大,你娘她等著我們把她接回家。”
“於是我便被送到了岐山顧氏族中,我母親當初離開顧氏一族付出的代價便是將我代替她留在鳳城岐山永世作顧家子弟。我在壽城出生時顧氏本已派人來接,只是母親苦苦哀求才許她延遲十載,不想十載未過,我便不得不回鳳城。”顧桓語調尋常,雲淡風輕,仿佛在講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
歡喜佛,薄情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明明白白誰的心 2
“你的祖父本是鎮南王府的家臣,因此上官家與鎮南王府的關係密切,為了隱瞞身份,我第一次從岐山回建業便住到你家去。你修好我母親的琴,雖然只是為了把我攆走,但卻讓我有了失而復得的喜悅。由是我回到岐山後更加努力去研讀經傳歷史,學成出山後便到了蘭陵當一小小縣丞,目的只有一個,找出詐死避世的世子楊昭,通過他找出被擄到東晉朝的我的母親,也就是後來東晉宮廷中秘而不宣的石室夫人。”
“那些什麼割地讓城都是假的?”阿惟驚訝地問,下意識地要坐起身來,頭髮卻被扯了一扯,痛得她低呼一聲。
“不是說了讓你不要動嘛?”他氣極反笑道,“我不是天子,何必花心力去謀天下,將版圖擴大?”
“那找到了嗎?”
“找到了。”顧桓拿起梳子給她梳發,從發尾慢慢梳起,手勢生硬,神態卻專注而認真,一邊說:“你也見過的。”
“我見過的?誰?難道是……”阿惟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對,就是她。”顧桓道:“那位陪著明瀾,把明瀾當做親閨女一般的啞嬤嬤,便是我的母親,鎮 南王妃顧萍衣。”
“我也聽過風傳,說是東晉朝皇帝有位誓不屈從於他的妃子,用烏金鎖鏈鎖住腳踝關在石室之中,可是她怎麼會是明瀾公主身邊的嬤嬤?”阿惟一急,顧不上疼痛一股腦兒坐起來,直視著顧桓問道。
顧桓站起來拿起大氅給她披好,鳳眸微眯唇畔含笑地望著她,道:
“怎麼,終於肯關心我的事了?”
阿惟的臉一熱,不自然地別開臉道:“誰關心你,不過是好奇而已。”
顧桓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在她身邊坐下,繼續道:
“東晉明光帝本想強留我母親在身邊,但她的性格倔強無論如何不肯屈從,而我父親那邊不斷地派高手潛入大內察探,死了一批再來一批,母親她被關一載後終於因過于思念幼子而得了抑鬱病症,終日不思飲食命懸一線,明光帝無奈,只能把當時僅有一歲半的明瀾抱到她身邊,發狠說要是她死了明瀾也跟著活不了,她哪裡捨得讓無辜的稚子隨她赴死?從此以後我母親就把明瀾當作親生女兒一般疼愛,心甘情願地服下了明光帝賜給的失聲藥。”
阿惟這才恍然大悟。
“明光帝把人藏到郁儀樓神不知鬼不覺,父親查探多年都無從得知,而我還是折損了顧西一條命才明白個中原委,”他苦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母親,我以為可以在向你承諾一年內順利回到建業,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自己的母親,舍不下別人的女兒,不願離開。而我這一年多幫楊昭出謀劃策,讓他一步步地朝至尊之位走近。他不想放我走,留不下人,便是留下我一條性命也是好的。”他低下頭,沉聲道:“我顧桓從來自負,從未想過要毀約,然而終究是做不到。”
顧桓極少這般向她鄭重其事地解釋過什麼,那一瞬間阿惟不是沒有觸動的。她看著顧桓的側臉,溫文爾雅,淡淡的表情有如月朗風清般自然,沒有半分矯情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