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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乾脆而冷靜地打斷他的話:
“我想知道你要娶明瀾的原因,是利用,還是出於自己的真心?”
顧桓沉默了半晌,才道:“是利用,也是真心想幫她。她與楊旻的事早就被楊昭知悉,楊昭只是在等一個機會讓楊旻萬劫不復,到時候明瀾只會按照宮中的老規矩被秘密處死。明光帝不足以庇護明瀾,而論治國才略和為政手段楊旻也並非楊照的對手,我母親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把明瀾帶回西晉。”
“不對,她對你的要求,應該是讓你娶了明瀾,然後順理成章地帶著妻兒老母回自己的故鄉。”阿惟苦笑,見顧桓不語,便知他默認此事,想起一路上顧萍衣對自己的冷淡厭惡,不由道: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你如了母親的心愿也是盡了孝道,多年來你的努力也不過是為了一家團聚,如今得償所願,更是應好好珍惜。”
“你真能理解。”顧桓臉上沒有半分如釋重負,反而皺了眉頭看著她,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她卻只是點點頭站起來道:
“我餓了,大人,廚房裡有吃的嗎?”
顧桓琥珀色的眸子裡漸漸升騰起一層霧氣,隨著這冬日的寒氣凝結成霜,又一點一點地褪下去只余黯淡之色。
“有。”他說,轉身向廚房走去,阿惟這才看見他身上衣衫的塵垢和污漬,那背影蕭瑟而落寞,他很快地給她做了一碗麵,打了個雞蛋撒了些蔥花,不見得有多好吃,她卻坐在院子中央的小木桌前狼吞虎咽,有如餓了十年八載的難民,吃了一大半時她才抬起頭問坐在自己對面的顧桓:
“對了,大人,你吃了沒,餓不餓?”
見顧桓搖搖頭,她又低下頭繼續風捲殘雲。
很快,一碗麵見了底,她隨手用袖子擦了擦嘴,問:“大人,還有嗎?”
於是顧桓又去給她煮了一碗。
還是雞蛋蔥花面。
這回她沒吃得那麼快了,只是一筷子一筷子沒有間斷,神色專注而認真,那心無旁騖的樣子好像自己真的在吃天底下最好吃的面。顧桓問:“好吃嗎?”
“嗯。”
“沒有吃過比這更好吃的?”
“沒有。”她光顧著吃,連頭也沒有抬一下。
顧桓的心一寸一寸冷下去,他覺得自己此刻就像等待判刑的人,忐忑不安,無端地惴惴。
“阿惟,在淮河邊上遊船里我對你說的話不是真的。”
“我知道,”她的筷子頓了頓,“可是那時候,我的眼淚是真的。”
顧桓的心像被鈍鈍的刀子割了一下,痛卻出不了聲。
“阿惟,我沒有和明瀾拜堂。”
“哦,”她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捧起湯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個見底,放下碗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對顧桓笑著說道:
“我吃飽了,也應該走了。”
顧桓的臉色由白轉青,最後一片沉寂灰暗,問:“走,你要去哪裡?”
“我想回家,離開安陽,並非是想要追隨什麼人,只是單純地想家了。不想再留在不屬於我的異地,這裡對大人來說是家,但是對於阿惟來說,也不過是無異於孝親王府的異地罷了。”她淺淺笑著,一臉的淡然平靜。
“我隨你回去,可好。”他失去血色的唇動了動,吐出一句近似於垂死掙扎的話來。
她側著頭想了想,然後略帶歉意地說道:“不用了,阿惟自己認得路。”
顧桓霍地站起來,一腳踢開攔在他們之間的桌子,上前抓著她的肩膀,眼眶發紅,痛心憤恨地盯著她的雙眼道:
“上官惟,我以為我剛才解釋得夠清楚了!你明知道我心裡除了你沒有別人,不要該死地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你到底在氣我什麼,那些傷人的話我說出口比你心痛一百倍,你知不知道!我們在佛前發過誓不離不棄,難道就是一番言不由衷、為勢所逼的絕情話就輕易改變初衷,明瀾我會好好安置,即使做不到盡善盡美,我也不會辜負了你……”
“你要娶明瀾的那夜,我問楊昭要不要和我去玉泉山看日出,那一刻我想,如果他真的能放開近在咫尺的權位,哪怕只是暫時,哪怕陪我看完日出後他仍是那個野心勃勃不擇手段的王爺,我都願意就這樣留在安陽,留在他身邊。”阿惟平靜地說道,顧桓的手卻僵了僵,阿惟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脫離了他的掌握。
“我動搖了,哪怕只是一瞬。”
“我們是拜過堂,也在佛前發過誓,可是沒有了我,難道你就不能活下去了嗎?”
“你和楊昭,說不上誰比誰更不幸,如果我能原諒你的欺騙利用,是不是等於說我也能原諒楊昭當初對我做的一切。”
“我累了,顧桓,求你,放我走,讓我能自由地喘一口氣,鎮南王府門第太高,恕我高攀不起。”
她越過他僵直的身形,往院子大門走去,門檻離自己還差三步時聽得顧桓啞聲問道:“阿惟,你是真的要拋下我,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會回頭了,是不是?”
阿惟抬頭看著那方窄窄的天空,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