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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一,阿伊……當初那個謊言裡,她確實叫阿一,可是後來他問她究竟姓什麼她只能說她姓雲,叫阿一。他在紙上給她寫了這個伊字,還笑這說了一句什麼“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聽得她雲裡霧裡的,但是出於尊重對方她還是在臉上掛上了甜甜的微笑,一副聽懂了的模樣。
“王爺既說是巧合,那便沒有‘太’和‘不太’之分,阿雲來自廣陵,長期居於王府,從來見過此人,更不知他是誰。”
“他是建業無人不知的公子淵,世襲蘭陵侯。”
阿雲的眼睛轉了轉,她此刻想的是,阿一究竟是不是他口中念念不忘的那個人呢?手腕上忽然猛的一陣痛楚傳來,抬眼便見司馬燁臉上隱隱的怒氣。
“怎麼,你也如建業的女子見了景淵就如丟了魂魄一般。”
“王爺怎會這樣想,”阿雲笑得溫柔賢淑,“王爺是阿雲的夫君,也是阿雲的天,就算那景淵是在世潘安阿雲也斷不會去肖想半分。”這笑容,可是她很努力地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跟棲梅苑的梅夫人、長鶴軒的賀夫人辛苦學來的,有那麼一段日子笑到幾乎嘴都抽筋了,才練就了這樣永遠不會出錯的笑容。
司馬燁冷笑一聲,放開她的手。
她自知撞板,卻又不知錯在何處,於是又說:“王爺鎮守邊關威名赫赫,如此英雄人物豈會是那種浪蕩風流之輩可比……”
“夠了,”司馬燁打斷她的話,“閔立,送雲夫人回水榭歇息。”
阿雲鬆了一口氣,恭敬地福了福身告退。司馬燁沒有錯過她低頭時嘴角那絲慧黠的笑意,心裡的氣悶無處發作,只得一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這個女人,三年前見到她時,她身上穿著潔淨的緇衣,戴著同色比丘尼帽,身子瘦得厲害,弱不禁風,坐在王府佛堂前的大盆旱蓮花旁仰著頭看天光雲影。淡青的蓮葉風中輕晃,中間抽出了一枝粉色的蓮花,將開未開,亭亭而立,訴盡生命的繁華和喧鬧。然而她卻是那般寂寂,疏淡纖長的眉,澹澹然如秋水深潭的眼,尖削的下巴,嘴角一抹似有若無的笑,素淡雅致的一張臉,寂寞消瘦得讓人心痛。
是的,心痛。她當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心便像被什麼猛敲了一下那樣痛。
所以,明知她不是當初他在蘭陵遇到的那個阿一,也無須任何的解釋,無須她用任何劣拙的言語掩蓋些什麼,她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她要什麼,他就給什麼。
治她的病,安置她的師父,不去觸碰她的自由。
對她,有求必應。
卻千迴百轉,不讓她看懂自己的喜怒,把司馬念交給她教養,是為了讓她在府中擁有別的女人爭不來的地位,也是為了牽絆她。去邊關任職,也有過別的女人偶爾暖床,可是半夜醒來總還是會想到初見的那一日,她看自己的那一眼
三年不過回府三次,每次離開都告訴自己,一定能忘記的。那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情,司馬燁,她甚至還沒爬上過你的床,你怎麼會念念不忘。
剛才見到景淵像個瘋子般緊緊抱她入懷,而她卻一聲不吭呆若木雞,自己真是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他司馬燁有多少次想要這樣忘情地抱著她在她耳邊廝磨,最終都硬生生忍住了。還記得她留髮時微笑著對他說:“心中有佛,一頭青絲又豈是羈絆。”
不知為何,當時他的心無端涼了一半。
不知從何時起,她對著他,臉上堆起的笑容就跟其他女人無異。可是她不知道,她學得再好再像,她的眼中也沒有那種情人間的繾綣深情。
那種偽裝,在他看來,是一種拒絕。
阿雲回到浣雲水榭,珍瓏回稟說公子念已經睡下,而阿一則由丫鬟綠珠伺候沐浴去了。阿雲吩咐珍瓏準備幾樣小菜,阿一沐浴出來後房間裡只有阿雲笑眯眯地看著她,說是把下人都遣走到外間了,好讓兩個人好好地說話吃飯。
阿一一看桌子上擺著的全都是素菜,兩碗白飯,不禁失笑。當初她們身在佛門六根不淨,而如今人在塵俗卻忘不了舊時的習慣,阿雲一邊吃飯一邊說:“阿一,你到底認不認識司馬燁,劉夫人是府中管理女眷的,可她只說是司馬燁下的命令讓她去飛來峰接人;當初我被接到王府時他軍務在身不在建業,三個月後回來見了我當時表情很奇怪,就問了我一句‘你就是阿一?,我硬著頭皮點了點頭,他也沒說什麼,也沒跟我提起他為什麼要把阿一接到建業。三年來都把他唯一的兒子扔給我管教,我雲裡霧裡地過著日子,總是提心弔膽不知什麼時候謊言被拆穿,師父出事後就更擔心了。”
阿一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慰她說:“不要擔心,大不了我們帶著師父回廣陵。”
“如果能平安無恙地脫身那自然是最好,”阿雲嘆了口氣,“你不知道司馬燁那個人啊,第一眼看上去像謙謙君子,再多看一眼就覺得這人心思深沉,今夜再多看他一眼更覺得他喜怒不定難以捉摸。這些達官貴人弄死一個平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容易,梅夫人賀夫人怎麼笑怎麼說話我也照搬不誤,可偏偏她們一顰一笑就有賞賜,而我呢,熱臉貼到冷屁股上……”
阿一撲哧一聲笑了,阿雲定定地看著她的臉,怔怔地說:“阿一,幾年不見,你長高了,瘦了,也變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