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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先生來了,楊昭有失遠迎,勿怪。”
他的聲音清潤、柔和,卻難掩虛弱。湖面薰風襲人,那白紗輕揚,她便看見了那張蒼白而含笑的臉,眉目朗然清癯如六月初出水的白蓮,仿佛被洗滌過一般清新。
他見了她,驚訝之色從黑眸中掠過,隨即笑笑道:
“你可是上官先生口中常提及的頑童?可是你的模樣甚是秀美,怎會如傳聞中的那般胡鬧?”
“我是小頑童,他是老頑童。”阿惟笑嘻嘻地回答,目光已經在他臉上逡巡一圈,把他的五官笑貌刻於腦中。
當時上官帙氣她無禮,揪著她耳朵要她行禮,她胡亂行了一禮後便拉著上官帙的衣袂對說:“爹爹,我們回去吧!”
上官帙氣極,阿惟目光清澈地望看楊昭說:“你氣虛體弱,學琴最是損耗心神,今日不宜再彈。等你病好了,彈出來的曲調定然不會像今日這般。”
上官帙一把拉開她,對楊昭賠禮道歉,說是稚女無知口出妄言,楊昭反而擺擺手微笑著望著阿惟道:
“今日不宜彈琴,那你說,可以做甚?”
“可以聽琴。”
“你會彈?”
她望了望神色隱隱有怒意的父親,聲音低下去了,“不會。”
楊昭有些意外,上官帙苦笑道:“小女不肖,世子見笑了。”
見她窘迫地用手指絞著杏子紅單衫上的系帶,他溫和地問她:“會彈五音嗎?”
這個簡單,宮商角徵羽…… 她輕輕按動琴弦,準確無虞地撥出幾個音。她想了想,看了上官帙一眼,壯起膽子對楊昭說:
“其實今日你除了聽琴還可以有別的事情做。”
“比如?”
“比如……授琴…… 我不會彈琴,可是我可以學,當我學會了你喜歡彈的曲子就可以彈給你聽了,這樣我們兩不拖欠又可各取所需……”
上官帙恨不得馬上把這丟人現眼的小祖宗扔到湖裡餵魚,而楊昭卻大笑起來,對上官帙說:
“先生何其有幸,令千金有顆七竅玲瓏心!”
楊昭學琴的時間並不固定,大部分時候都是提前兩天著人通知上官帙,上官帙自從那回後便把上官惟禁足在家,可是阿惟不管是爬牆還是鑽狗洞,總能攔在上官帙的馬車前。而楊昭偶爾斷了弦的琴,幾乎都是由阿惟細心地重新上弦,他學琴時神色專注認真,而阿惟只在一旁托腮看著自己的父親和楊昭,乖巧得像換了個人似的。
再後來,楊昭纏不過她,便一個音一個音地開始教她學琴;上官帙即使不來凌波水榭,阿惟也會偷偷跑來,但是楊昭每個月有一半的時間都要浸泡藥湯驅寒毒,因此她吃了無數次閉門羹。終於她把自己平素攢的零花錢都拿出來打了一串銀鈴送給楊昭,如果他在家得空閒便把銀鈴掛在大門屋檐下,她經過時就會見到。
儘管如此,有時候銀鈴掛上了,進了水榭,楊昭經常會因為服藥而沉睡一個下午。眼看著刺眼的陽光漸漸衰減成漫天煙霞,而白紗帳內的他一無所覺,白得近乎透明的膚色,睫毛深黑像躞蹀的翅膀在眼瞼處投下蒼色的陰影。
他醒來時已經掌燈了,貼身小廝南暉扶他起來喝水,他望著那微黃的燈火怔了怔,問道:“阿惟可來過了?”
南暉道:“來過了,又走了。”
他低低地“哦”了一聲,南暉伺候他用了晚膳,洗浴後才想起什麼似的對他說
“上官小姐走的時候叮矚說窗戶不能打開,不要吹了風;還說了要送你一份禮物。”
他也不以為意,只是付諸一笑。
直到掀開燈罩吹熄燈火後,一室幽暗之中,點點綠光瑩瑩飛舞,空氣中仿佛有生命在流動,不知那是誰的眼睛,在他面前百般留戀,流連不去。
他錯過了日出的燦爛光華,也誤了晚霞的漫天餘輝,可是她還是可以送他一室螢火,帶來另一種星光碟機散他心底的黑暗。
他平素喜靜,常常是持著一卷書躺在貴妃榻上便可過一個清晨,而她還是改不了那種活潑,終日在他院子裡撥弄花草,養魚堆石。窗前的石榴開花了,她搬了凳子來拉下高枝去嗅石榴花香,夠不著時腳尖踮起搖搖晃晃險象橫生。終究是什麼都聞不到,只得氣鼓鼓地跳了下來,用力踢了樹幹兩腳,結果抱著腳齜牙咧嘴地到他面前訴苦喊疼。
“昭哥哥,就是你這棵榴樹不好,長這麼高做什麼?!”
“自然是它不好,害我們阿惟踢痛了腳,明日我就讓人把它削矮几寸可好?”他寵溺地對她笑著,揉揉她的發,拉過她到身邊坐下,俯下身抓過她的右腳,脫了鞋拉下襪子,阿惟有些尷尬地縮了縮腳,躲閃著說:
“不、不痛了……”
“都紅了,怎麼會不痛?”他捏住她的玉足,掀開藥膏的瓶蓋,輕輕地給她抹上沁涼的藥膏。
“昭哥哥,看過女子的腳,是要娶她的……”她咬著唇,難為情地說。
他給她重新把襪子套上,穿上鞋子,抬起頭唇角彎彎揚起一抹笑意,說:
“不看都看了,那怎麼辦?阿惟,你說,除了我,還會有人要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