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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沈大哥手抄的,有銀子也買不到!阿一唇畔浮現出一絲譏諷的微笑,說:“賠?侯爺打算怎麼陪?”
另送她一本,還是讓帳房送點銀子給她?
水開了,景淵看了看往外冒著蒸騰白煙的茶壺,伸手提起紫砂茶壺,微微突出的手指指骨潔白如玉,與紫砂沉穩的褐色細緻的質地相映襯著舉手投足間皆成風致。他不緩不急地把茶具放在紫砂盆里用開水沖洗,桐木夾子夾起薄胎描蘭白瓷杯放好在桌上托盤。打開瓷罐用木簪挑出茶葉,往茶碗中凌空倒入開水,只見茶葉在沸水中翻滾了兩回他便蓋上碗蓋,拇指按住蓋上圓頂,其餘四指托著底邊傾側杯身倒出第一趟茶水。
“這是洗茶。”他垂眸,聲音不大,手上的動作也沒半分停頓,再往茶碗中倒入沸水,用同樣的手法往描蘭白瓷杯中注入清茶,茶香裊裊,色澤黃中帶綠,像翡多翠少的玉,潤人心田。
茶香誘人,然而比這茶香茶色更讓阿一目眩是眼前神色專注嘴角微揚的景淵,他的動作一氣呵成,灑脫儒雅,完全沒有了平日那種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冰冷模樣。還有那雙桃花眼,本是千尺深的靜謐寒潭,此時只剩一彎清淺春水,似乎近在咫尺伸手可觸,不再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
“可學會了?”
阿一被這句話猛地扯回了神。
景淵已經重新坐下,伸手拿過茶杯放在唇邊輕呷了一口。
學、學會?以為她是神童咩!貌似,某人剛剛才罵過她是頑石,笨蛋。眼看著景淵喝完了三杯茶,悠閒自在地等著她有所行動,她暗嘆一聲,伸手取過爐上的水壺,打開碗蓋便往裡間注水,不料控制不好水添多了,連茶葉都溢了些出來,景淵眉一挑,道:
“笨蛋,茶都被沖淡了!”
阿一硬著頭皮蓋上碗蓋,像他那樣拇指按住碗蓋,其餘四指托著碗底打算把茶倒出來,不料茶碗滾燙她捺不住熱燙“呀”的一聲痛呼連忙放下,險些就打翻了,她急忙抓了一把雪在手心揉著。景淵沒好氣地站起身來一手打落她手中的雪,抓過她被燙得發紅的手指放到自己冰涼的耳垂處,罵道:
“誰讓你摸碗底的?輕輕托著那道邊就好了,真沒見過這麼笨的人!”
罵完才見到阿一怔愣地望著自己,白皙秀氣的臉只到自己胸前,然而近在咫尺,他甚至有種錯覺好像聽到了她的心跳的聲音。黑白分明的眼睛帶著莫可名狀的疑惑神態,他這才反應過來他剛剛做了個什麼動作,下意識的,沒有任何的原因便這麼做了。
曾幾何時,她緊張而憐愛地抓過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耳垂上說道:“讓你不要碰你偏要碰,你看,燙到手了吧!很痛嗎?淵兒不怕,到娘娘這裡冰一冰就好了……”
薄唇深抿,痛苦的神色自眼中一掠而過。
阿一被他這個親密的動作嚇傻了,心怦怦地跳,她覺得自己又要心疾發作。不料景淵一回神就用力拂開她的手,臉上早換了一副神色,沉下臉對她說:
“認字不會,煮茶不會,本侯看你下輩子也只能投胎再當個尼姑!”說罷拂袖轉身大步離去。
阿一無辜地站在原地看著那道紫色身影越行越遠。
今天是何其混亂的一天?以後他想殺人,隨他好了,她阿一發誓,再也不要招惹景淵,只當個狗腿的、諂媚的十八姬,像棵雜草一樣,他要踩,就讓他高高興興的踩過,過後風一吹,她阿一便又挺直了。總比今日這樣要好,一顆心被他扔下萬丈懸崖然後又碰上了天,然後在無聲無息地從雲端墜下。
而且是死得不明不白,不知道刺到了他哪根神經。
下輩子當尼姑無所謂,只要不再遇見他就好。
這兩天她偷偷把自己的月例和兩套新衣服透過狗洞給阿惟時,阿惟便告訴她只要路費湊齊了就會帶她離開蘭陵,她激動了整整兩個晚上。而且逃走路線阿惟都已經想好了,關鍵是短期內她不要惹惱景淵出什麼意外,那絲剛剛萌芽的若有若無的情愫被這樣的驚喜還有今日的驚嚇沖的痕跡全無,阿一把那本燒掉了三分一的書冊拍去灰黑,攥在手裡也離開了梅林。
歡喜佛,薄情賦 第二十二章
眼看著還有兩三天便過年,下了兩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後,品雪軒外的積雪有半尺之深,書房裡鶴嘴爐正緩緩向外冒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白煙,阿一百無聊賴地磨著墨,聽著沈默喧細緻地把連日來的禮單還有除夕夜的安排一一向景淵報備。
除夕夜可以出外看煙火,不想出外也可以在園子裡看戲,最有名的紅鸞戲班還有遠近遐邇的說書先生任平生都會到侯府來,還有梅林燈會……而阿一隻關心蘭陵侯會不會宴請縣丞顧桓,所以聽到沈默喧念及來賓名單時提到顧桓,頓時眼睛一亮,往紫檀木搖椅那邊的景淵看了一眼。
心底的驚喜一覽無遺。
黑白分明的眸子從來不懂得掩飾情緒,連日來對著景淵都是一副波瀾不驚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冷淡的樣子,整個蘭陵侯府就沒有一個女人敢這樣的,可偏偏他也拿她沒辦法,馴服乖巧得說什麼應什麼,連羅致罪名的機會也沒給他一個。
九姬一病不起,從來只有人雪上加霜,不見雪中送炭,有心人都在揣測她是否得罪了十八姬被侯爺冷落,於是都跑來奉承阿一,送禮的送禮,寒喧的寒喧,這十八姬的寵名如日中天,阿一卻越發的覺得不自在,就連被景淵不時地揶揄她也失卻了那種對抗的欲望。 適才的那個眼神落在景淵眼裡,竟有如晨曦初露,心湖微泛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