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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彧南看著這個女人側著的背影,下意識地伸手過去,卻在手指快要碰到她肩頭的時候停了下來,猶豫間,沉默地收回了手,就這樣仰面躺著,看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睜著眼直到天亮。
寒冷的陽光斬破雲端的yīn霾,那一刻,無眠之夜就此結束。蔣彧南偏頭看了看這一整夜都保持著側臥的睡姿的女人,輕手輕腳地起身。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蔣彧南與平常一樣洗漱,換衣,衣帽間裡,之前被打破的那面穿衣鏡早已經換上了一面全新的、毫無裂痕的鏡面。
蔣彧南早已習慣了一邊站在鏡子前打領帶,一邊在心中提醒自己:蔣彧南,你不愛她……不愛……
不愛……
這幾乎已成為一個魔咒,蔣彧南打好領帶回到臥房,始終面無表qíng,卻在看到chuáng上還在沉睡著的女人時,眸光微慟而不自知。
他回到chuáng邊,俯下`身。
誰又會知道吻在眉心的意思其實是……
對不起。
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炎涼才睜開眼睛,而幾乎是睜開眼睛的同時,炎涼就聽見了玄關大門輕聲合上的聲音。
這個時間點正是上班的高峰時期,市區的jiāo通十分擁堵,炎涼的車卻因為是往郊外行駛,並沒有遇上擁堵,十分順利地來到了墓園。
昨天的葬禮過後,她孤身一人去見了剛回到市裡的劉秘書,都沒顧得上看一眼這全新的墓碑。
墓志銘下的落款寫著:妻,炎蕊雲,趙清芳;女,炎涼,徐子青。
炎涼突然覺得,炎蕊雲、趙清芳這兩個名字擺在一起,看起來似乎也不是那麼刺眼了。自己的這個想法,炎涼自己都覺得很荒唐,可再荒唐,也抵不過“逝者已矣”這四個字。
炎涼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
照片已有了些年代,邊角難免有些泛huáng,黑白的影像下,站著笑著的,是那幫徐氏最初的員工。在那個年代,那個相對封閉的大環境下創業的一幫年輕人,包括當年還年紀輕輕的劉秘書,包括那個叫做宋錦鵬的男人,自然也包括炎涼的父親。
照片上的徐晉夫是那樣年輕,與墓碑上鑲嵌的這張相比,眉眼是一致的,只是期間橫亘了幾十年的歲月沉澱。
此時此刻,手拿照片的炎涼安靜地站在徐晉夫的墓碑前,看著墓碑照片上兩鬢斑白的父親,腦中迴響著的,卻是劉秘書的聲音——
二小姐,你、你從哪兒聽來宋錦鵬這個人的……
這些往事你其實沒必要知道的……
二小姐,不是我不想說,可實在是……
……
……
他是……雅顏的配方創始人。也是你父親當年的合伙人……
公司剛成立不久的時候就遇到了資金問題,眼看快要運營不下去,宋錦鵬想和你父親拆夥,有意把雅顏的配方賣給國外的化妝品公司,可你父親這邊,卻很快憑藉宋錦鵬手裡的雅顏配方拉到了你外公的投資。因為我們這邊的雅顏先一步上市了,那間國外化妝品公司損失巨大,於是向宋錦鵬索要巨額賠償金。之後……我也再沒有見過宋錦鵬……
宋錦鵬的家人?二小姐,你問這個做什麼……
這個我真的是不太清楚……
……
……
這張照片是公司剛剛開業的時候,我們這些人在公司門前拍的合照,你看,那時候我們還在租用別人的格子店鋪,規模這么小,大家也都這麼年輕,我一直以為這張照片會伴著我進棺材的……
炎涼低頭看看照片上的這些人,他們的笑容那樣清晰,顯得尤其意氣風發,有些東西,太清晰的話就顯得殘酷了,炎涼的視線從手中的黑白照片中抬起,轉而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她一字、一頓地說:“可能我上輩子真的做了很多孽,這輩子才會成為你的女兒。不過你放心,無論對手是誰,我都不會讓他們把徐家欺負的這麼慘的。”
炎涼站在那裡,當著自己父親的面,毫無表qíng地撕碎手中的照片,稍一攤開手心,照片便被寒風一一chuī散,飄向不知名的遠方。而她,無言地、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個女人的高跟鞋踏在下山的石板路上,不疾不徐更不見一點慌亂,伴隨著這種仿佛是無聲的宣誓的腳步聲,炎涼撥通了徐子青的電話。
電話通了。
很顯然徐子青知道是她,於是習慣xing的默不作聲。
針鋒相對了這麼久,炎涼發現這真的是她第一次這麼心平氣和地和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講電話:“徐子青,我突然發現,我們這樣斗得你死我活能有什麼用?還不是給了暗處的敵人以可乘之機,最終只會讓整個徐家徹底完蛋。”
“……”
“……”
“你想這麼做?”徐子青瞭然地問她。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飛去見導師,因為我馬上就要……考研了。好吧離考研不到一個月時間的現在我竟然還有空在這裡碼字,我自己都有點不可思議,囧
☆、第48章
炎涼被短暫的問住了。
是啊,她想怎麼做?
她又能怎麼做?
寒風冷冽,身後一整片墓地透著的涼意幾乎悽厲入骨,炎涼打著寒戰醒過神來:“首先,我得確定爸給你的那些股份,現在都還在你名下,沒被江世軍吞了。”
徐子青一頓。
她此番突然的靜默令炎涼的心猛地一懸,聲音也發慌了:“你該不會……?”
好在徐子青立即解釋道:“這點你放心。”
炎涼不由得鬆了口氣,繼續拾階而下,一邊說:“江世軍、宋錦鵬、蔣南……我也相信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假設惡意收購徐氏的那間空殼公司MT,他們的幕後老闆真的是江世軍……”
“不用假設了,”當即打斷她,“江世軍正在在他的私人會所里,和MT的總經理喝上午茶。”
“你撞見他們了?”
“你覺得如果我真的撞見了他們,還能像現在這樣毫髮無傷地跟你講電話麼?”徐子青的語氣是萬般無奈、百般自嘲,“我在江世軍的車上裝了偷聽器。”
這仿佛是一線生機,輕巧的飄進炎涼耳中,不知不覺已走到自己車邊的炎涼猛地拉開車門,矮身坐進去,急切地發動車子,語氣卻比動作還要急切:“你還聽到了些什麼?”
“他的車太多了,今天剛好用了裝著竊聽器的那輛,除了約MT的總經理喝早茶,沒什麼別的有效信息。”
炎涼垂了垂眸,略去那一絲失望,握著方向盤拐出停車區,“MT發出的公告顯示,他們已經從市場上購買到了徐氏5%的股份,我這邊已經穩住了大股東,他們在大股東們這裡碰了壁,肯定會把目標轉向其他中小股東,如果被他弄到了中小股東手裡的投票委託書,我們的處境就會變得更糟,所以……”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炎涼覺得自己和徐子青其實是十分默契的,就比如此刻,她語氣一頓,徐子青已經意會:“江世軍現在對我還沒有設防,我應該能弄到他們正在接洽和試圖接洽的中小股東名單。”
為什麼她提到江世軍這三個字時,能不帶一點埋怨?不帶一點愛極生恨的qíng緒?
全然不像自己,恨不得把那個叫做蔣南的男人,那個欺騙利用了自己的男人,一片一片撕碎;甚至是只要一想起這個名字,心就如同被美工刀一道一道地劃……
徐子青話音剛落就聽見炎涼一聲輕笑。
“你笑什麼?”徐子青有些不悅。
“只是突然想到,我得開始學習怎麼去算計自己的丈夫。就像……”
……他算計我的那樣……
炎涼說著又是微微一笑,只不過目光比側窗上凝著的那層冰霧還要冷硬,前話還沒說完已改口道:“有消息了第一時間通知我。”
炎涼再回到家時已是凌晨,累得連鞋都不願脫,直接踩著高跟走到客廳,“嚯”的一下躺在沙發上,再也不起。
周圍安靜極了,她閉著眼睛聽座鐘的滴答聲,昏昏yù睡。她這一整天都在外奔波,至今滴水未進,困得要命卻根本睡不著,腦子一團亂。
反收購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增持股份,這需要一大筆資金,即使變賣了徐家所有的動產、不動產,怕也敵不過這次蓄謀已久的鯨吞蠶食。徹底解決資金問題的唯一方法,或許就只剩下尋找第三方公司充當外援。短時間內上哪兒去找這麼一個財力雄厚的財團?這一切都還得瞞著徐氏的CEO,悄悄進行……
就在這時,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了炎涼的思緒。
炎涼抬著手臂遮著眼睛,耳邊除了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只剩自己如雷的心跳聲。有人蹲在了沙發旁――
對方的手順著炎涼的膝蓋向下略去,為她脫去高跟鞋。
炎涼聽到了他的嘆氣聲。
是啊,怎麼能不嘆氣呢?演得如此辛苦。
她在心裡笑著的同時,對方拿開了她擋著眼睛的手臂。
觸碰之間炎涼藏不住地一顫。
她能感覺到對方的動作一頓。肯定已經被發現,炎涼只得睜開眼睛。
對上的是一雙擔憂的眼睛。
面對著這麼完美的、靜心修飾過的神qíng,炎涼幾乎要有一瞬間的信以為真。“在這兒睡多久了?怎麼不進屋?”
蔣南穿著浴袍,手裡拿著毛巾,頭髮還是濕的,但一身的疲憊似乎還沒被洗淨,炎涼笑一笑:“這麼晚了,還沒睡?”
“剛忙完回來,洗了個澡。”蔣南伸手撥了撥她的睫毛,“你在大宅陪了你媽媽一整天,也很累了吧?”
“還好。”炎涼勉qiáng一笑,動了動酸澀的肩膀,起身朝臥室走去,頭也不回地說,“我也去沖個澡。”
直到進了浴室鎖上門,炎涼無力地倚著門背,對面就是鏡子,她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覺得那已經不像她……
洗完澡,chuīgān了頭髮,炎涼赤著腳回到臥室,蔣南已經入睡,炎涼無聲地來到他那一側的chuáng邊。
居高臨下的審視。人的眼睛有5.76億像素,卻終究是看不透人心……
炎涼坐在chuáng邊,手指點了點他的心口,這堅硬的骨骼、皮膚下,那顆心是不是還包裹著一層硬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