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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劃了一下,皮外傷。”葉離不肯被蘇阿姨拖著去醫院,一定要回家睡覺,蘇阿姨沒有辦法,只能依著她。
傷口真是不深,也不算長,不過洗的時候還是絲絲的痛,洗過之後,留下兩道被泡得發白的痕跡,葉離對著鏡子照了許久,想著晚上的光線,秦朗該是看不到的。
這一天葉離覺得格外的倦,原本想著就眯一會,結果竟真的睡著了,一覺醒來,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大chuáng上空dàngdàng的,她起chuáng去揭開窗簾,外面弦月當空,總有凌晨一兩點鐘的樣子,秦朗沒有回來。
葉離後來也想,大約是那天的事qíng被秦朗知道了,不過她猜不透他在氣什麼,是她不該去嘲諷劉夫人,還是不該再見劉天青,不過不管為了什麼,再看起來也不重要了。
她打了謝夫人留給她的電話,請她安排,讓自己去看看謝依菡。
葉離記不得她有多久沒有見過謝依菡了,好像只有幾個月,又好像好幾年了,病chuáng上的謝依菡瘦得已經脫相了,皮膚蒼白到有點透明的感覺,手臂上的血管像一道青痕,蜿蜒在皮膚之下。
“菡菡,你看誰來看你了?”謝夫人守在謝依菡的病chuáng前,皮膚一樣帶著病態的蒼白。她輕輕叫著謝依菡的名字,自言自語似的說,“菡菡,你葉離姐姐肯救你的,你要堅持住。”
謝依菡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她的眼皮是腫的,好半天才看清葉離的位置,然後說,“不要,媽媽,不要。”
“傻孩子,不這樣你會死的,你要媽媽怎麼辦呢?”謝夫人淚如雨下,抓住謝依菡的手,“好孩子,求求你姐姐,她來了,就是肯救你的。”
“媽媽,”謝依菡支起脖子,謝夫人趕緊坐過去,用身子倚住她的,又忙著把枕頭墊在她的身後,動作非常熟練,眉眼裡都是慈愛。葉離以為自己已經是刀槍不入了,但是有一瞬間,她只覺得心酸。
“媽媽還有葉離姐姐,”坐起身子後,謝依菡的狀態竟好像好了很多,聲音也清楚了,“我不在了,你還有姐姐。”
“傻孩子,媽媽不能沒有你的,”謝夫人哭了,緊緊的抱住謝依菡,“孩子,你想開點,你才這么小,人生才剛剛開始,為什麼要這麼悲觀呢?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你一定沒事的。”
“治病但是救不了命,”謝依菡倒似乎很坦然,“我知道的,媽媽,我都知道,你要葉離姐姐捐腎給我,那樣我最多也就是這么半死不活的再拖幾年,早晚還是要死的,那樣,葉離姐姐的腎救làng費掉了。”
“你……”謝夫人哭得哽咽難言,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葉離在心底無聲的嘆了口氣,轉身準備出去。
“葉離姐姐,”謝依菡卻叫她,“秦朗哥哥最近總沒來看我,他好不好?”
“挺好的,”葉離想了想,她也有快一周沒見過秦朗了,不過他能怎麼樣呢,自然是好的。
“那就好。”謝依菡笑了,枯瘦的皮膚被牽動,笑容仍舊燦漫,只是看起來,卻讓人覺得悚然。
葉離退出病房,謝夫人很快的跟了出來,看著她,yù言又止。
“抓緊時間幫我安排手術吧,我看她的qíng況真的很壞,”葉離看著窗外,一字一句的說,“流產手術做完之後,怎麼也得半個月吧,給我找個住處,我不住醫院,不住你們謝家,隨便給我找個別的地方,讓我安靜幾天,然後安排捐腎的手術就好了。”
“你想好了?”謝夫人的眼神一亮,只是隨即又黯沉下來,“你找秦家人談過條件了嗎?”
“不用了。”葉離很慢的搖頭,秦朗不想娶她,bī迫他又有什麼意義,他要娶別人了,那就娶吧。她有那麼幾天,真的想索xing毀掉一切算了,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她可以bī著劉天青早點對劉夫人動手,今天她也可以刺激謝依菡,估計至少可以讓謝依菡病qíng加重,可是,她能得到什麼快樂嗎?不能。
這輩子她最恨的人,是她的母親,可是人無從選擇出身,再恨也沒有辦法,只能認了。她也恨劉夫人,可是劉夫人病得要死了,人死如燈滅,這一世的恩怨,只能了結。這輩子她愛過劉天青,劉天青大概也愛她,可是他的愛總會被利益控制,而她總是他棋盤上的棄子。她也愛過秦朗,從少時的傾慕,到後來的朝夕相對,她渴望天長地久,不過在秦朗心裡,她大約只是路邊的一道風景,駐留再久,總會走開。
她想要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可是她要怎麼才能把她撫養成人,要怎麼才能讓這個孩子不重複她的人生?她沒有把握,所以,只能再次捨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如果能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走的,也好。
流產手術安排在第二天,進手術室之前,謝夫人拉住葉離的手,半天才說,“不是我bī你的,你別後悔,也別怨媽媽。”
手術的時間很短,葉離拒絕了打麻藥,當醫生用冰冷的器械探入她的身體時,她忽然想到秦朗,想到他貼著她的小腹和這個孩子說話的樣子,眼淚就這麼無聲的在撕裂身體的痛苦中滾滾而下。
術中葉離一度昏迷,只覺得血好像決堤了一樣,爭先恐後,從她的身體中湧出,等到醒來,已經是幾天之後。她身體的qíng況很壞,只能躺在病chuáng上,不停的輸液。
秦朗就是在她這樣的qíng況下,突然的闖進病房的,臉色看起來鐵青,眼神里都是幾乎隱忍不住的怒意。他站在病chuáng前,久久的瞪著葉離,不說一句話。
“你怎麼來了?”最後還是葉離先開了口,不過她發不出什麼聲音,手術室里的qíng形cháo水一樣的回流,她痛到極點的嘶喊,彷佛還在耳邊回dàng。
第三十一章 沉淪(四)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秦朗站著沒有動,葉離chuáng邊的柜子上有暖水瓶和保溫的杯子,她的嘴唇gān到裂出了血口子,可是他不想倒水給她,事實上,來的路上,他就恨不能掐死她。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她第二次一個人,靜悄悄的,扼殺了他們的孩子,他的孩子。他就想不明白,她的心怎麼就這麼狠?那難道不是她的孩子?她是怎麼下的手?她怎麼就這麼不待見他的孩子?她私下裡去見劉天青,他已經不和她計較了,回來之後,她倒好,一聲不響的失蹤,一聲不響的把孩子打掉了,她明明知道,他很在乎這個孩子,他可以給這個孩子一切最好的生活條件,但她還是沒給這個孩子一點點生機。
“我知道,”葉離覺得心裡很痛,她找回了聲音,沙啞到自己嚇了自己一跳。她知道秦朗生氣了,她知道,不過不知道他有多氣,有些事qíng永遠沒有辦法解釋,她沒辦法告訴他,她愛他比他能想像出的要多,因為愛了,就想要占有,因為得不到,就不能不割捨,“不這樣,就不能捐腎給謝依菡。”
“你知不知道捐腎之後你會怎麼樣?”秦朗沒什麼表qíng,進門最初的憤怒在他的臉上淡去了,他找了把椅子,坐在距離葉離幾步遠之外,“你可能再也生不了孩子,你會喪失大部分勞動能力,你的身體會變差,你會老得比別人快,即便你捐了腎,菡菡也可能過不來排斥反應那一關,即便過關,她也只能半死不活的這麼拖著過日子,這些你都想過了?”
“想過了。”葉離點點頭,她的人生不過就是這樣了,活到什麼時候,她不大在意,至於孩子,她不會讓她的孩子生來就沒有父親,可是誰會娶一個像她這樣,只有一顆腎了的女人呢?所以,不會有孩子。勞動能力也無所謂喪失不喪失,劉天青給她的卡里有很大一筆錢,這幾年她沒有動過,將來找個小地方,一日三餐,十年八載,也不至於餓死,再遠的事qíng她就想不了了。
“你以為,你拿一顆腎跟我父親jiāo換,他就會讓你進秦家的門了?”秦朗冷笑,“葉離,你不覺得太天真嗎?你不知道你想在秦家立足,唯一的機會就是你肚子裡的孩子嗎?有了她,你即便進不了門,將來總得分到一筆錢。哦,我忘了,這個孩子沒了,所以,你永遠別指望了,我父親答應你的事qíng,永遠兌現不了,我很快要結婚了,報紙你應該也看到過,本來這個孩子也挺麻煩的,你解決得很好,現在,你要多少青chūn損失費呢?開個價吧。”
葉離怔怔的看了會秦朗,心揉碎了一樣的痛,眼裡卻沒有淚。半天,她慢慢的扯出了一個笑容,說,“我想,你不至於太吝嗇。”
“好,”秦朗點頭,也笑了,似乎如釋重負,“跟過我的女人總算還不太傻,一百萬,算我給這兩個沒緣的孩子的,”說罷,從上衣兜里拿出一張支票,輕飄飄的扔在椅子上,然後轉身離開。
這天晚上葉離的qíng況急轉直下,護士來換藥水的時候,看到葉離的枕畔和chuáng上有幾片殷紅,人已經昏迷不醒,等到在樓下謝依菡病房裡守候的謝夫人匆匆趕來的時候,她已經被推去急救室。
時隔一個多鐘頭,秦朗懊惱的回到醫院的時候,葉離已經換了病房,他問了幾個護士,才找到她。和之前比較,病chuáng上的人面色越發的蒼白如雪,手指上夾著檢測血壓的小夾子。她的血壓很低,五分鐘一次的檢測結果,讓秦朗只覺得觸目驚心。
“她剛剛還是清醒的,看著沒這麼糟糕,怎麼弄成這樣?她現在的qíng況怎麼樣?”秦朗問病房裡的護士。
“不算太好,身體挺虛的,流產手術做得好像下去了半條命,剛才好像還受了什麼刺激,又流血又吐血的,嚇死我們了,”護士對於秦朗這樣的帥哥很有好感,“先生,您是這位小姐的朋友吧,那你一會等她醒來可得勸勸她,讓她凡事想開一點,這樣身體才能好得快。”
秦朗默然,護士見他不出聲,也只能聳聳肩膀,悻悻的出去了,留下秦朗一個人坐在葉離的病chuáng邊。葉離的手很冷,秦朗忍不住想,自從上次流產之後,她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冬天在那麼暖的家裡,手腳都是冰冷的,蘇阿姨燉了很多補品給她,也沒見她圓潤多少,深秋一到,手腳還是那麼冰,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總得用點時間才能幫她暖過來。
他知道下午來的時候,他說的話傷了她,他當時氣昏了。那天知道她在醫院失蹤,他馬上衝去調看了醫院當時所有的監控錄像,看到她下樓去了花園,然後看到她在花園的一角被人挾持。挾持她的人看不清樣子,其實監控錄像都是這樣,因為他熟悉葉離,才能一眼認出她,但是其他人就看不清樣子,只能看見葉離被挾持上了車。他花了一點時間查這輛車,發現登記在劉氏的名下,他趕到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女人掙扎著被警察押著帶走,救護車停在樓下,但是沒有人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