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這十二個鐘頭,是葉離一生中感覺過得最慢的一段時間,她沒有喝水,也不吃飯,就只是垂著頭坐著,到了後來,整個人不自覺的瑟瑟的抖著,這中間又換了批警察,這次換的都是清一色的女的,好言好語的又勸又哄,讓她吃點東西,最起碼喝點水。
“聯繫我的家人了嗎?”到了將近十二個鐘頭的時候,葉離忽然抬頭,問了對面的女警。
“當然,”女警一愣,眼前的人不言不語已經好幾個鐘頭了,從這裡出去的同事都大呼頭痛,要是一個窮凶極惡的犯罪嫌疑人,他們也可以拍拍桌子吼幾聲,偏偏眼前的小姑娘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單薄纖細的,風一chuī都好像要倒了攔腰針對她喊兩聲,都怕她暈倒了沒法jiāo代,這個女警和同事進來的時候,也是抱著和葉離耗著的態度來的,沒想到她居然出聲了。
“我什麼時候可以走?”葉離又問。
“哦……”女警哦了一聲,隔了會才說,“你的戶口落在謝家是吧,我們查過了,也和他們聯繫過,但是聽說你牽涉到這個案子裡,他們就說你一年多沒有回家了,做過什麼事qíng他們不清楚,他們也是領養你,現在你已經成年了,做了什麼是事qíng,他們管不了也不會管。”
葉離苦笑,這確實像謝家人對她的態度,不過還算好了,她過得好的時候,人家也沒來再麻煩過她,如今她除了這樣的事qíng,自然人家也不會靠前來了。過去,她是欠了謝家的養育之恩,她任謝家賣了她算是還上了,從此大家兩訖,真gān淨。“其他呢?我是說,劉……劉天青?”
“你希望我們聯繫他?”女警飛快的在紙上記錄了,然後問她,“你出賣了劉氏的商業秘密,給劉氏造成了巨大的損失,而他是劉氏的負責人,你認為他會來嗎?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葉離閉上嘴,艱難的,她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了,她被帶到這裡,剛剛的警察不是說了,是劉氏起訴劉夫人兄弟盜竊他們的商業機密,而她,則是這個盜竊成立的關鍵,在這個時候,劉天青如果還來保釋她,那說明什麼?別說劉夫人的兄弟和他們的律師不傻,就是劉氏的人,又會怎麼想,這些,她居然從來沒有想過。
有那麼一瞬間,葉離覺得萬念俱灰,想著這大概就是因果,她種了惡因,無論是出於什麼理由,她都是害人了,所以她要承受這個惡果,在這個案子裡,她難以抽身。
只是,劉天青對她那麼好,他那麼有辦法,當葉離被關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裡時,她總是忍不住想,也許再過一分鐘,他就處理好所有的事qíng了,他就回來帶她離開。
劉天青一直沒有出現,葉離在刑警隊呆了兩天後,被正式帶去了看守所,身上的東西都被拿走了,從手錶到別針。
那段日子,是葉離一生的噩夢,在過後的許多年裡,她即便會偶爾回頭去看來時路,也總是會刻意的忽略那一段。
進看守所的第一天,葉離被關進了一間屋子裡,等到她的眼睛適應了周圍的光線,呼吸間能忍受住屋子裡的味道後,就看到幾十個年紀或大或小的女人坐在一張一張的chuáng上,冷漠的盯著她看。
“長得挺不錯的,因為什麼進來的?”一個距離她站的位置最近的中年女人忽然開口問了她一句。
葉離沒有回答,事實上她沒有一點開口說話的yù望,只是將身體重重的倚在牆上,勉qiáng支撐著自己不滑倒。
“真她×的不識抬舉。”問話的中年女人吐了口口水,沒有再說話,這種平靜一直維持到了晚上。
晚飯葉離幾乎沒有動,這些天她都很少吃東西,胸口好像一直塞著什麼東西,非但不覺得餓,反而聞到飯菜的味道,就忍不住噁心反胃。
晚飯後睡覺前,有一段時間是用於洗漱的,所有的人要排著隊去洗臉、上廁所,葉離本來不想去,但是一個屋子的其他人卻把她架起來,推了出去。然後,噩夢就開始了,洗臉的時候,她忽然被人按住,頭被cha在水龍頭下猛衝,因為猝不及防,好多水灌進口鼻,嗆得幾乎背過氣去。等到渾渾噩噩的被拖回屋子,一個女人卻劈頭蓋臉的給了她幾個耳光,嘴裡罵著婊子、不要臉等等的髒話。後來耳光不過癮,那個女人又抬腿幾腳恨恨踹在葉離身上,知道葉離抱著肚子軟倒在地上,才冷笑著上chuáng睡覺。
葉離後來才知道,打她的女人是這間屋子裡的大姐,已經在這裡呆了快兩年了,原因是殺人。她殺了什惡魔人呢?葉離也是聽同屋的人偷偷告訴她,這個大姐原本是一間小企業的老闆娘,日子過得很好,結果老公後來背著她保養了個年輕的qíng人,而這個年輕的qíng人幾乎騙走了她老公的全部財產還讓她老公欠了不少錢。等到她知道的時候,既承受不住老公背叛她的打擊,又忍受不了即將一無所有的生活,一怒之下跟蹤到了那個年輕女孩,下了殺手。
聽到這些的時候,葉離連苦笑的力氣也沒有了,她開始明白大姐為什麼總是下死手打她,大概以為她也是那樣的女人吧,其實,她也不算冤枉,如果能這樣死了,對她來說,不能不說也是一種解脫。
她渴望解脫,因為現實太殘酷。
那段日子,她不止一次的想死掉算了,在第一次挨打之後,她的衣服就被同室的其他女囚徒剝了個gān淨,然後搶了她衣服的人又把自己的破舊內衣丟給她。
每天她要給別的人道痰盂,要洗別人髒了的內衣,她不怕挨打,這些事qíng挨打她也不想gān,但是她還有一些羞恥心,她不gān這些,那些人就會剝光她的衣服,雖然都是女人,但那種恥rǔ,也讓她難以忍受,所以她只能gān這些讓她作嘔的工作。
在看守所里的女人,每個人都有一張卡,卡里是家人存過來的每個月的生活費,用來購買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葉離的卡里沒有錢,所以她連一張衛生紙也買不到,開始的一個月還好過,她的大姨媽沒有來造訪,大概是因為總是吃不下東西又飽受打擊,但是第二個月,她痛得死去活來,血流不止chuáng也起不來,最後還是幾個同室的女人可憐她,給了她一疊糙紙。
在那段痛不yù生的日子裡,葉離不止一次夢到劉天青,開始的時候,她還會夢到過去傍晚的時候,劉天青拉著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艱難的走著,夕陽暖暖的貼合在背上,劉天青總是微笑的看著她的神qíng以及他叫她葉離小皮球的聲音。睡夢中,她忍不住就想,原來眼前的磨難都是做夢,她沒有進看守所,劉天青還握著她的手,她漂泊了近二十年,總算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灣。
只是這樣的夢總是在天亮的時候驚醒,然後夢中的甜蜜就如cháo水一樣,在雙眼睜開的瞬間退去得gāngān淨淨,只留下撕心裂肺的傷痛。她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劉天青真的不管她了,還是這原本就是他設好的局?
他怎麼忍心,或者,他怎麼可以演得那麼好?
很多東西她依舊是不敢想,因為她怕她在沒有死掉之前,就會瘋掉,所以她經常會惹惱大姐,像是洗破大姐的內衣之類的,讓她打,然後盼著最好可以死掉。
不過她到底沒有死成,又一次夜裡,大姐發瘋的打她之後,失手將她推到牆上,她沒有再被送回那間屋子,而是住了另一個房間,房間裡只有幾個人,chuáng上也有了被褥。那些人沒有再欺負她,事實上大家各自過各自的,話都很少說,伙食也改善了很多,她領到了一張卡,本來她不想用這莫名的錢,但衛生紙總是要用的。再然後,某一天,一個自稱是她的律師的男人來到了看守所,這是將近三個月後,她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人。
“葉離小姐,你的事qíng我也聽說了,你受委屈了。”自我介紹後,自稱叫陳凱的律師說,“你案子的卷宗我看過了,現在想來和你聊聊,你放心,我會盡最大努力幫助你。”
“誰請你來的?”葉離有些漠然的抬起頭,她好久不出聲,這是忽然張口說話,自己都覺得聲音僵硬而沙啞,但這個問題是她唯一還會有一點關心的。
“這個很重要嗎?”陳凱微笑,“我們還是來談談你的案子吧。”
“很重要,誰請你來的?”葉離仍舊固執的問。
“當然是葉離小姐的家人了。”陳凱說,“我研究過你的案子,我很有把握,只要你和我配合,檢察院會駁回你的案子,然後你會無罪從這裡走出去。”
“我沒有家人的。”葉離只說了這一句,就再不肯出聲,無論律師問她什惡魔問題。
“這裡我常來,絕望的人我見過很多,”最後陳凱嘆了口氣,合上了本子說,“葉離小姐,你的案子是最小的,甚至所謂的罪證也並不是不可駁回的,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表現得這麼絕望。”
葉離冷笑,卻不出聲。
“好吧,你好好想想吧,是繼續這樣不說話還是和我小小的配合一下。”陳凱看了看表站起身,“你的案子我接了,錢我也收了,我還沒有打不贏的官司,你這個小案子也不會例外,我得和你說一聲,我工作很忙的,我不想làng費太多的時間,我想,你也不想再這裡呆到太久吧?”
“我出去,要付出什麼代價呢?”幾天之後,當陳凱再次來探望葉離的時候,葉離問。
“我什麼都不要,”陳凱說,“請我的人也沒jiāo代過,我想,你不用付出什麼代價的。”
“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用付出代價的。”葉離眼裡的光華漸漸散去,落在陳凱眼中的,最後的就只有孤寂,許久,陳凱才聽到她喃喃的說了句,“我知道的。”
葉離說自己炸掉的,是知道些什麼,陳凱在詳細的了解了案子的前因後果之後,也多少能推測出個大概。他從事律師這個行當的時間還不到十年,但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也多少都見識過,給葉離辯護的關鍵也就是解釋別人為什麼會給她那樣一筆巨款,為此他去過幾次劉氏集團,希望能見見劉天青,只是得到的答案都是前台小姐甜甜的告訴他,董事長目前不在國內。
劉天青不肯合作,陳凱也是早就想到了,畢竟這個案子他的身份太敏感,不過其實陳凱本來也沒指望在劉天青身上得到什麼,他要的不過就是一個氣氛,在第三次停了前台小姐誒的話之後,他悄悄去了劉夫人人住的療養院。
那是劉氏名下新增的一處產業,幾乎沒什麼患者,安保卻很好,要見劉夫人一面特別難,他不得不藉助一些其他的力量,終於在某一天傍晚見到了坐在陽台上曬著夕陽的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