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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迷路了,”葉離正想說的時候,手已經被劉天青牽住,耳邊卻聽他說,“你也真夠笨的,住了那麼久了,家你怎麼還找不到?”
是呀,家我怎麼會找不到,跟在劉天青身後,葉離走著走著,前面的場景一成不變,好像他們始終在原地繞著圈子,後來,劉天青毫無預兆的忽然回過頭,然後萬分驚訝的說,“你是誰,你為什麼跟著我?我認識你嗎?我要接我老婆回家,你為什麼跟著我?”
我是誰?葉離恍惚著,居然想不到自已是誰,結果劉天青很生氣,用力的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倒在地上。
皮ròu劃破的疼痛讓葉離的身子一動,勉qiáng自夢中醒來,紗帳外,天已經大亮了,眼晴被微弱的光線一刺激,居然酸痛,她忍不住往枕畔一摸,觸手是cháo濕了大片,才知道,原來,夢裡的哭泣竟不是假的。
翻身下chuáng,小何已經出去了,chuáng鋪收拾得整整齊齊,用藍色的chuáng單罩好,是過年都不會回來的樣子。桌子上放著粥和幾個冷了的包子,小何給葉離留了紙條,說是早晨的時候看見她睡得沉就沒有叫她,早飯在食堂買好了,如果冷了,記得悄悄去隔壁寢室借用電爐子熱一下,另外祝她chūn節快樂。
紙條上小何畫的大大的笑臉讓葉離幾乎又掉下眼淚,對著鏡子照了照,鏡子裡的人眼晴腫腫的,臉頰好像也腫腫的,臉上沒有表qíng,麻木悲傷到讓自己都有點不敢看自己。只是日子還要過下去,無論要承受什麼樣的折磨,這樣想著,葉離坐到了小桌,把已經冷透了的包子吃了下去,包子裡應該是放了不少油,冷而膩,吃進去的同時,反胃的感覺隨之而來,葉離又一口氣把桌子上自己杯中大半杯冷水喝了進去,才壓住了噁心的感覺。
然後是洗臉,水房裡的水冰到嚇人,冷水洗了毛巾敷在臉上,一會眼晴的浮腫倒下去不少,筒單的抹了些潤膚露,葉離開始翻看自己的錢包,裡面只有兩張粉紅色的鈔票,她得用它們堅特到過完年找到新的工作。當然,錢包里還有一張銀行卡,是那天劉天青不知道什麼時候塞在她的衣服口袋中的,另有紙條,寫著密碼是她的生日的字樣。
葉離猜,這張卡里該是有不少錢吧,昨天夜裡絕望的時候,她好多次想把這張卡掰碎剪碎,總之用一切可能的方法破壞掉,劉天青徹底不要她了,那麼還留著它有什麼用?只是好幾次摸到這張卡,她終於還是沒有那樣做。
這一學期生活的艱難教會她很多東西,比如,骨氣是很可笑的,當初離開劉天青,她可以要骨氣,因為為心裡隱隱的還篤定,劉天青愛她,不會拋下她不管,她不用他的錢,他會更愧疚,然後,將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將來了,他幫了她一次,讓她擺脫了一次牢獄之災,之前欠她的,算是還過了,今後,她是好是壞,已經和他劉天青沒有什麼關係了,多好,gāngān淨淨的,彼此了無牽掛。
她毀了這張卡,折磨的就只是她自己了,下一學年,她可能因為jiāo不少學費而輟學,甚至不到下學年,就下一學期,她找不到今適的工作,都可能因為吃不上飯餓死。這些統統都和劉天青沒有關係了,今後,她有的,就還只是她自己。
這樣思前想後,愁腸百結,葉離想想,已經是年二十九了,明天就過年了,她可以沒有新衣服,可以沒有一個人陪伴,但是不能不吃飯。其實,過去她就很怕過年,因為身邊的人越開心,就對比著她越悽惶,人人都有家人可以團聚,就只有她,等人籬下,不知道家在什麼地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麼。那種感覺,就好像整個人游離在世界邊緣,歡樂都是別人的歡樂,孤單寂寞才是自已的,只是她沒有想到,即便是那樣游離在世界邊緣,在如今和將來都成了奢侈,她是徹底被世界排擠在外面的人,孓然一身。
孑然一身的人,活著,也要吃飯,葉離決定奢侈一次,去買點吃的給自己,一個人過年,誰說一個人不能過年?
臨出門的時候,她開了手機,裡面很快就蹦出一條簡訊,是莫邵東發來的,時間是早晨八點多,莫邵東說家裡有些事qíng,下午來找她,說是還要她陪著去買些東西。葉離苦笑,關了手機,莫邵東想要安慰她,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人記得有她這樣一個人,那就足夠了,她不需要別人安慰,只想一個人,一個人就好。
街上是真的很熱鬧,到處是人,超市里更是人山人海,好像所有東西都是不要錢的,伸手拿著就好了。葉離推著購物車,細細的流連在食品的貨架當中,她有一年多沒有這樣逛過超市了,哦,時間可能更久,上次來的時候,她還是對生活有著美好憧憬的,跟在劉天青身邊。劉天青很少逛超市,在貨架上看到什麼就拿什麼,很多東西是兩個人都根本不吃的,她不得不跟在身後,辛苦的把那位大少爺拿的無用的東西挑揀出去,一趟下來,累得夠嗆。
劉天青,劉天青,葉離無力的閉了閉眼晴,她的大腦在面對這樣熟悉的場景時,總會不自覺的想到這個名宇這個人,那種痛於是就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直擊心口,痛得她不得不彎下腰去,只能假作挑選下面的商品。
一次超市,她逛了很久,最後買了半斤煎餃,半隻紅燒豬蹄,還有一盒風尾魚罐頭。過年要吃豬蹄和魚,還是她很小的時候,那時的養父母家的習俗。吃了豬蹄是為了新的一年多抓錢,魚不能多吃,吃一點就好,圖的是年年有餘的好兆頭,至於餃子就不用說了,除夕夜一邊看chūn晚,一邊全家人一起動手,包餃子吃餃子,團圓有喜慶。買好這些後,葉離又拿了兩個大包裝的方便麵,平時她吃的都是最便宜的那種沒有油包的老實方便麵,這次既然是過年吃的,她就破天荒給自已拿了紅燒牛ròu口味的。
提著袋子回學校,葉離還是覺得反胃,之前吃的冷包子好像一直堵在胸口不肯下去一樣,哽得難受,這一天天氣也不好,格外冷似的,她總是忍不住一陣陣的發抖。
那天莫邵東有沒來找她,葉離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提著袋子回到寢室,然後倒頭睡在chuáng上,中間似乎有人開門進來過,但她睡得太沉,也懶得看走什麼人,最後,她還是被窗外的鞭pào聲震醒的,外面的光線明亮還讓她恍惚了一會,想著這一天怎麼過得這麼慢,許久,她看了表,才知道,居然已經是年三十了。
睡得久了,下chuáng的時候頭重腳輕,葉離搖晃著,幾乎跌在地上,屋子裡很冷,穿了羽絨服,人還是瑟瑟的抖著,而且四肢無力,她費了很大的勁,才提著暖壺到水房接了一瓶子冷水,回來cha上加熱棒,然後吃力的拉開風尾魚罐頭,吃了兩口,放在一邊,候著水開了,泡了一包方便麵。
沒什麼胃口,聞起來那麼香的方便麵,葉離也吃不下去,只面前喝了兩口湯,就聽見有人咚咚的敲門。“葉離姐姐過年好。”葉離頭昏昏的,想都沒想就開了門,門口,有陣子沒見的謝依菡穿了身紅彤彤的羽絨服,臉上的笑容十足明媚可愛,葉離一時愣住了,到底沒好意思把門重新甩上。
進了葉離的寢室,謝依菡就四處打量起來,屋子裡冷冷清清的,沒有別人在。而這總有十幾年歷史的老宿舍樓大概都是這樣,牆壁雖然隔幾年就粉刷一次,但是一樓到底進的陽光少,又cháo濕,所以看起來斑斑駁駁的,窗戶上倒沒有結太多的冰花,大抵是因為屋子裡住的人太少,溫度又不高的緣故。而葉離的樣子也不好,臉色蒼白,頭髮有些蓬亂,顯然是沒有梳過,只有鼻頭上一點點的紅,整個人看起來就是有氣無力,看到謝依菡這樣的打量她,才說了句,“你來gān什麼?”
“爸爸媽媽說,讓我來接你回家過年。”謝依菡看住葉離,烏溜溜的眼晴里滿是
期盼,“我們知道你一個人在寢室,平時也就……但是過年不一樣,和我回家,吧。”
“要和你說多少次?”葉離轉身回到chuáng邊坐下,今天頭暈得厲害,實在沒有站起來的力氣,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睡覺,但是眼前偏偏還有個人站著不走,“我沒有家,你所說的家,只是你的家而已,哪裡從來不是我的家,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
“葉離姐姐,我不是來惹你不高興的,你別生氣。”被葉離忽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謝依菡不自覺的退了一步,這間寢室太空曠了,說話聲音大點都有回聲,她不知道葉離一個人住在這裡會不會害怕,但是今天過年呀,過年不是該大家開開心心的在一起嗎?何況,葉離看起來就很不好,今天早晨他們都看了報紙,劉天青將要訂婚的消息鋪天蓋地,她不知道葉離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但是這個時候,不能放她一個人在這個四下無人的她方,所以謝依菡說,“要是你不想和我回家,那我留在這裡陪你吧,我們兩個人一起過年也挺好的。”
“隨便你吧,”葉離真是有些無可奈何,她今天沒有力氣和謝依菡說話,更沒有力氣趕她走,反正這屋子冷得很,料想這位大小姐也就是說說,所以葉離很gān脆的把羽絨服往下一脫,又躺在chuáng上,很快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沒有之前睡得沉,睡夢中,身邊總有腳步聲,好像有人在她身邊走來走去,間或還有一隻冷冷的手,總是按在葉離的額頭上,這讓她從心底覺得煩燥,想gān脆翻身大吼一聲,謝依菡你是不是有病,老在我身邊走什麼走。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對於葉離來說卻變得非常的難,睡夢中,好像有什麼在暗沉沉的深處用力拖著她,讓她睜不開眼晴,移動不了身體,只一味的覺得身子在漂浮中下沉,下沉。
最後,還是手背上一陣尖銳的刺痛,徹底的讓葉離擺脫了夢魘。觸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視覺陸續回歸之後,葉離睜開眼晴,看到的就是雪白的屋頂,鼻端聞到的,是消毒水在空氣中被稀釋的味道,她恍惚了一會,覺得寢室怎麼變得這樣奇怪,然後微微一動脖子,就看見莫邵東正睡在她身旁的一張酒紅色的沙發中,身上蓋著幅薄薄的毯子。他有著男孩子少才的烏黑濃密的睫毛,睡著的時候看,好像薄薄的兩翼翅膀一樣,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手背上刺痛的來源,葉離也很快找到了,就在chuáng頭,吊著一隻坡璃瓶,裡面有滿滿的一瓶藥水,正一滴一滴順著管子滑下,融入她的血液中。
給她打點滴的護士還在,正一邊心不在焉的調整著滴液的速度,一邊偷眼看著莫邵東。等到感覺到葉離的目光,才有些訕訕的一笑,用很輕的聲音問道,“你醒了,覺得怎麼樣,什麼地方不舒服,我馬上請醫生過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