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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養她的女人叫白如玉,是當時地方上有名的戲子,不論是身段還是唱腔都是數一數二的。天星本身就有學過戲的底子,再加上天賦不錯,跟在白如玉身邊學了兩三年,將她的風姿學了五六成。只是這五六成,就足以讓她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在當年的梨園圈子裡傳出不小的名號。
而白如玉雖然名聲在外,但不幸的是投身的戲班不景氣,里外里只靠著她一個人撐著,戲班的班主是她的表哥周勤,唱戲的本事勉勉強強算是過得去,但吃喝嫖賭倒是樣樣精通,即便是有白如玉這樣的名角兒養著,戲班的日子也漸漸過不下去了。白如玉憋著一口氣,在天星進戲班的第三年的中秋夜裡,跟著一個年輕生意人悄悄地離開了。
白如玉走的掩人耳目,為了迷惑周勤,就將天星留了下來,也或許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過要帶這個天賦極高的小徒弟離開。有她親自教出來的徒弟代替她在戲班裡支撐一天,白如玉心裡對周勤這個唯一親人的愧疚就會少一分。
可是白如玉沒想到的是,她留給這個十歲孩子的,不僅是一個搖搖欲墜的戲台,還是一個火坑,一場災難,一個吃人的無底洞。
名角兒的離開給戲班帶來了極大的打擊,少了白如玉的周家班成了地方戲曲界的笑柄,那個在戲台上風光無限身子曼妙的女人的驟然失蹤成了城裡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猜測好奇的有,感嘆唏噓的有,更多的,是骯髒不堪的調侃和幻想,似乎在那些不相干的男男女女眼裡,只有帶上庸俗媚色的故事才是白如玉真正配得上的。
原本就根基不穩的周家班越發慘澹,即便有天星這個小神童在,戲班的日常開銷也漸漸無力維持。周勤整個人越發頹喪,越是沒錢酒就喝得越凶,喝的越凶,日子就過得越發艱難。
戲班裡但凡有點本事的人都走了,不論周勤打罵威嚇或是好言哀求,都阻止不了這牆倒眾人推的局面。他猶如一隻困獸,暴躁衝撞卻無法擺脫眼前的困境,只有用酒精來麻痹自己,然後醉酒之後對天星的拳腳相加來發泄自己在別處受到侮辱委屈。
十歲的孩子求助無門,只能自己想辦法找機會逃跑,只是她逃跑的路費還沒攢夠十分之一,周勤的瘋狂已經達到了頂點。
白如玉在的時候,最拿手的就是一曲《霸王別姬》,她生得美,穿上虞姬的行頭,水袖揮舞起來仙姿飄飄,那雙眼睛也是顧盼生姿,透著勾魂奪魄的媚態,多少戲迷票友,都是因為她的一段霸王別姬拜倒。天星跟她學戲三年,這虞姬的風姿,學得了五分,可那個眼神,卻學了有七八分。
這天周勤又喝醉了酒,逼著天星換上妝,站上了戲台陪他唱這一曲《霸王別姬》。那時他們與別的幾個戲班一起住在一個大雜院裡,東西南北的廂房裡周家只占了兩間,院落的中間是一塊不小的空地,平日裡幾個戲班的人唱念做打練習基本功都在這兒,空地上搭了個簡單的戲台,算是給那些新學的弟子練膽用的。
周勤與天星這一老一小上了台,台下不多時就圍了不少人,他們只當是平常的練習排演,一個個看得津津有味。
誰都不會想到,周勤會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突然發了瘋。
十歲的孩子邊唱邊舞,一副鴛鴦劍雖然耍得略顯稚嫩,但就這個年紀而言已經是超凡了,她微微喘著氣做完最後一個動作,還沒來得及開口接著唱下一句詞,就被人揪著衣領拎了起來。周勤猙獰兇狠的面目占據了她所有的視線,盛怒之下的聲音嘶啞難聽,帶著渾濁酒氣的呼吸將她整個人都包裹起來,他朝著她吼道:“為什麼要走!我對你不好嗎?”
不等天星有所反應,周勤就用力地將人摜到地上,力道大得天星幾乎要立刻痛暈過去。原本就過大的戲服被撕扯得殘破不堪,周勤抽\\出不知什麼時候藏在身上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刺進她單薄的肩膀。
女孩悽厲的尖叫驚得所有人汗毛直豎,鮮血濺在周勤的臉上,將他原本就扭曲的五官染得越發恐怖異常,伴著天星的哭喊,周勤狂笑起來,拔\\出幾乎要刺穿她身體的匕首,在她背上胡亂地割著,陰森恐怖的怪笑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鬼哀嚎:“我讓你逃!千刀萬剮,我要把你千刀萬剮!你逃不掉的,走不掉的!哈哈哈哈!”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台下的人被眼前的場景嚇得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最後還是一個女孩的哭聲驚醒了眾人,男人們慌忙爬上台去將已經瘋魔的周勤拉開,卻看著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天星不知所措。
“叫大夫啊!”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段家班的班主九歲紅,他一邊讓台下的弟子去找大夫,一邊彎腰把那個小小的血人抱起來。他自家有一對兒女,小女兒比這周家的丫頭大了兩歲,平時兩個小姑娘時常玩在一塊兒,他也喜歡周家這個乖巧的小姑娘,現在自然是比旁人更看不得她受難。
九歲紅剛抱起天星,就聽見周勤的一聲大喊,突然掙脫開了原本就是虛虛拉著他的幾個人,撿起被打落在地上的匕首狠狠地扎進自己的胸膛。發生這一切的時候九歲紅還沒來得及轉身,趴在他肩頭的天星將這一幕看了個全,她眼睜睜地看著周勤倒下去,身上原本就被她的血染得烏糟糟的衣服越發粘膩,胸口的傷口湧出大片大片的血浪暈得她一陣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