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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什麼?是蛭子命出現了嗎?」他問。
鈴鹿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搖頭,而後依舊是哭泣。她嘴裡不停重複的,只有一句話。
「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
是的,確實是她的錯。
「我害死了你,是我背棄了和你約定的誓言,是我聽信坂上田村麻呂的誘惑……羽衣的死也應當責怪於我,是我打碎了手鐲,所以陰陽師才會發現我們的家,所以羽衣才會被他們殺死……是我的錯……」她緊緊握住大岳丸的手,扭曲的關節呈現病態般的青紫色,「還有千和白……還有他們……我說過要保護他們的,可他們卻是因為我才失去了性命。是因為我……」
「八木……八木!」
大岳丸用力搖晃她的肩膀,將她強行從自我怨恨中拽了出來。鈴鹿說的話,他能聽懂的部分不多,甚至可以說是一句也聽不懂。但他很清楚,一旦陷入這樣的自責,無論是否當真是她的錯,她都很難再清醒過來了。
他小心地為鈴鹿拭乾眼淚,托著她的下巴,輕聲呼喚她的名字,直到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沒事的,好嗎?沒事的。不會是你的錯。」頓了頓,他說,「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她低垂著眼,凌亂的碎發擋住了她此刻的神情。
「你沒有找錯人……」
嘶啞的聲音在顫抖,其中的絕望聽得大岳丸竟也心口一顫。
鈴鹿深呼吸了一口氣,穩住聲線,一字一頓地重複:「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找錯尋仇的對象。我應該被你殺死。」
強忍著說完這幾個字,她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哭著喊著,如同宣洩般把所有的所有都說了出來,哽咽聲中殘破字句拼湊出殘忍現實。
在說完一切後,他們陷入了默然,就連彼此之間的呼吸聲也再也聽不到了。
街燈內里老舊的燈絲髮出微弱的電流聲,這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鈴鹿能感受到大岳丸的指尖一點一點失去溫度,比海邊的礁石還要冰涼。
他的表情會是什麼模樣呢?鈴鹿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但姑且猜測一下,大概是咬牙切齒的,是滿目仇恨的。
也是,他會有這種反應也挺正常的,畢竟她也在厭惡著自己,也在仇恨著自己啊。
諸多的死亡,甚至包括自己的死亡,全部是因為她的錯……
「但這和我沒關係!」
打破沉默的吼聲。
鈴鹿愣了愣。她聽得懂這句話,但怎麼也無法理解這話的意思。想要看一眼大岳丸的表情,卻又因著恐懼而不敢抬頭。
垂下的髮絲遮住了所有的光,她多希望能把自己往黑暗裡藏得更深一些啊。
「這和你也沒有關係。」
一雙溫柔的手笨拙地將她散落的長髮理到耳後,黯淡的光闖入視野。她好像看到大岳丸在笑,但再仔細一想,這時候他如何能笑得出來呢?
他一定很生氣……一定……
「我認識的你,叫做八木鈴鹿。」
大岳丸的聲音平平淡淡的,卻砸進了鈴鹿的心裡。
「不是鈴鹿御前,也不是愛花,只是八木鈴鹿。」他頓了頓,好像是哽咽了一下,隨即又聽不出任何異常了。「而八木鈴鹿沒有做錯任何事……沒有錯!知道了嗎?」
鈴鹿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柔軟的長髮落在大岳丸的胸前,他原是想要讓鈴鹿給他回答的,此刻也放棄了這個念頭。
就讓她休息一下吧……
而那藏在樹後的狐狸尾巴,早已經消失了蹤跡。
第37章 想回去嗎
依舊是那無比寒冷的冬日,狼妖的咆哮迴蕩在林間。
鈴鹿孤身向著林深處前進,厚厚的積雪幾乎沒過了膝蓋,每邁出一步就會陷入雪洞中。她走得艱難而緩慢,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終點究竟在何處。
她只是走著,漫無目的地前進。
她眼見林間的神社被天雷擊中,亮色的球狀閃電如天火般降下。烈烈火光中,巫女對著她露出笑容。
她不敢停下。
繼續向前。
疾風化作的狼妖包圍住了一頭白鹿,尖銳獠牙撕裂皮肉,白鹿被吞吃入肚,可那巨大的鹿角依舊兀自向空中探去,混沌的眼看著她。
被折成兩段的薙刀躺在雪地里,在她走過的那一刻,如同被賦予了生命一般浮空而起,毫不留情地刺進她的胸口。
不疼,她沒有感覺到疼痛。
她只是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有能力繼續前進。
真冷啊……這條路好難走……
無論是死去的白鹿還是燃燒的神社,已然被拋在腦後,成為無法再追溯的過去。鈴鹿繼續往前走,繼續……
重重疊疊的枯枝,眼前僅有單調的色彩。她一直走著,一直走著,跨出了森林的邊緣。
她看到了大海,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是那麼刺耳。大團大團的陰雲壓在海平面,像是將要墜落的模樣。
在那海中央,有一個身影。寬闊的後背,尖銳的鬼角,八尺瓊勾玉劍折射出水波的光澤。
鈴鹿呼吸一滯,向他奔去。
海水同林間的雪一樣冰涼。
緩緩地,他轉過身。額前的碎發遮擋住了他的所有表情,鈴鹿唯獨能看到的,是他那緊抿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