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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哪怕是在水底,也還是能夠聽到水流的聲音吧。她想。
她默不作聲,等待著。
街燈的光閃爍了幾下,似乎是接觸不良。四下陷入黑暗,幸而不多久便又恢復了正常。
空蕩的街道不再只有鈴鹿一人。
鈴鹿沒有回頭。
「你來了?」
她的問話得不到任何回答。身後的巨大黑影徑直朝她衝來,身軀的一部分化作尖銳的矛,瞄準的是她的心臟。她側閃一避,躲開了這次攻擊。
在下一次的攻擊降臨之前,她張開了緊握的手。
「你的右眼,在我這裡。」她說。
蛭子命的動作停頓住了,僅剩的一隻眼看著她,並不言語。鈴鹿不知道著代表了什麼,但或許這意味著機會。
在這一天早些時候,她就已經感覺到了蛭子命在自己的周圍埋伏著。她是故意把蛭子命引到這裡的。
高天原的神明不在,大岳丸不在,第四天魔王也不在。哪怕他們之間毫無對話的可能性,她也足夠為自己創造機會。
燈光為右眼鍍上了一層的明亮色澤,投下的淺色陰影打在鈴鹿的掌心之中。她的手在顫抖。
僅僅只是讓蛭子命看到了這隻右眼,她就立刻收了回去。她看到了蛭子命眼中掠過的憤怒。她當即就明白了,蛭子命想要拿回這隻眼。
那麼,她便就真的能夠擁有機會了。
但她不敢為此慶幸。
清了清嗓子,她準備開口,蛭子命卻毫無防備地攻了過來——依舊是瞄準了她的性命。鈴鹿實在無法預見它的這一次攻擊,只能狼狽地躲開,右肩撞上了路燈杆,鈍鈍抽疼。
「等一下!等一下!」她大聲說著,試圖讓蛭子命冷靜下來,「我不想和你戰鬥——看,我都沒有使用異能吶!我之前想和你交流,可以嗎?我覺得你是無辜的。如果你是想要奪回右眼的話,我可以還給你。只是……請先和我談談吧!」
蛭子命站在數米之外。聽到她的話,似乎是嗤笑了一聲,並未停下攻擊。
「你不覺得這樣太極端了嗎!」又是狼狽的逃避,她蜷縮在樹下,瞪著蛭子命,眼中終是顯露出了幾分惱怒,「我需要知道你渴望殺死我的理由。我明白的,你想要為自己報仇,但在完全無知的情況下失去性命,這我不能接受!未來的你,應該也是在無知的狀態下被高天原裁決的吧!」
最後的一句話,僅僅只是鈴鹿的猜測罷了,聽起來帶著幾分囂張的自以為是。
蛭子命停下了動作,卻不吭聲。趁著這個機會,鈴鹿趕緊拋出了第一個問題。
「究竟是不是我殺了你?」
第四天魔王只說,是某個神明殺死了蛭子命,而蛭子命尋仇的對象卻是她。他顯然是想要隱瞞什麼,鈴鹿想要知道他藏起的秘密。
蛭子命笑了。身軀上那萬千隻漆黑的手向上抓爬著,卻怎麼也無法攀上頂峰。
「啊……」它發出了一聲並不像是應答的聲音,「我必須殺了你。」
鈴鹿一怔。類似的話,她從坂上田村麻呂那裡聽到過。
那一刻的痛苦又回來了,重負壓在胸口,令她難以呼吸。她用緊握的拳抵在胸口,蛭子命的右眼正在與她的心臟一同跳動。
「沒有人的性命是必須被奪走的。」這是她對坂上田村麻呂說過的話,她不得不再重複一次,「哪怕是……」
蛭子命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里,依舊在自顧自地說著,像是呢喃自語。
「遵從高天原命令來殺我的時候,你倒是沒有在想這種大道理……高天原背叛了你,你卻還是願意巴巴地做他們的走狗。鈴鹿,你真可憐啊……」
憐憫的句尾,想來這一刻的它應該是露出了悲哀的神情。
它一字一頓地說。
「明明,我們都是被高天原殺死的。」
它的話語像是尖銳的刺,一下扎進了鈴鹿的神經,她渾身抽疼。那麼一個瞬間,她的大腦痛到幾乎快要爆炸。
那從掌心緩緩淌過的真相,似乎開始慢慢顯露其形。
「你……你說什麼……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這是她在痛苦的間隙中僅能吐出的字句了。
蛭子命將她的痛苦看在眼底。並不嗤笑,也不憐憫,只是看著罷了。
許久後,它說:「你的疊代還沒有徹底完成呢,就已經把一切都忘記了?真可笑……那種仇恨都能忘記。是半妖的軀體蒙住了你的雙眼?看來第四天魔王為他的孩子找錯了軀體。」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尖聲咆哮著。腦中響起了很多人的聲音,或熟悉,或陌生,一齊炸開。
蛭子命仍是看著她。
「你懂,你什麼都知道,只是你不願意去這麼告訴自己罷了。」
「不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好痛苦……好痛苦……
整個大腦都在痛苦地呼喊,關在其中的名為記憶的野獸不停地在衝撞牢籠。
右眼散發的光從指間透出,蛭子命無比冷靜的話語繞在耳旁。
「愚蠢的神啊,睜開雙眼——你該從虛妄的夢裡醒來了。」
野獸闖出牢籠,有一瞬間,她的記憶陷入空白。知覺也已幾近消失,如同墜落進了冬日的冰河,刺骨的寒涼讓每根神經顫抖,幾乎要將她的靈魂與軀體完全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