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蛭子命心中的直覺不停地叫囂著,如果不能在這裡殺死鈴鹿,會消失的那一方,便就是它。或許它可以再一次遁逃進另一個時代,但沒有右眼的輔助,那只不過是愚蠢的負隅頑抗。
所以,一定要……
「所以,我們為什麼非要站在這種對立的境地之中呢……」
嗚咽著,她說。
她緩緩挺直身子,仍舊在流淚,通紅的雙眼看著蛭子命,好像已然絕望,但蛭子命知道她還沒有絕望。
「你心裡很清楚,究竟是誰奪走了你的性命。你明白的。它也奪走了我的性命。」
那微弱的聲音幾乎快要消散在風裡。她的眼淚停下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某種更醜陋的情緒。
蛭子命的動作僵住了。鈴鹿所說的話,它當然明白。
它一直都明白。
心有明鏡,卻深陷迷霧。
它看到鈴鹿動了動唇。它多希望鈴鹿不要說出答案啊。
「別說……」
「殺死你的,不是未來的我,也不是現在的我,是高天原……」
「快閉嘴!」
蛭子命厲聲呵之,但那嘶吼的尾音卻戛然而止。鈴鹿看到一道銀白的光從它軀體的中端浮現。
蛭子命被一分為二。
而後,更多的銀光織成細密的網,將它**碎骨。前一秒還站立在鈴鹿面前的、活生生的神明,轟然倒塌,龐大的身軀化作黑泥,而後又變成了水,最後消失無蹤,左眼兀自落在地面。
它死了。
鈴鹿跪坐在地上,未盡的話語仍在唇齒之間,但應當聽這話的人,在她眼前死去了。
把目光放遠,再放遠些。站在近處的火紅色神明,收起了他的大太刀。便就是這把銀白的刀,把蛭子命的性命從此世間斬斷。
飛揚的眉眼,傲氣的神情,他的腳下是獵獵火焰,如同踏火而來。火光將神器大太刀也鍍上了同樣鮮艷的色彩。
鈴鹿知道這把神器的名字,她叫做崎音。
神器誠清宣布死刑,神器崎音拿起屠刀。
「喂,那邊的小姑娘!」他沖她喊,「沒事吧!」
鈴鹿也知道他的名字。
「火……照……命……」
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在撕磨她的大腦。神經在顫抖,名為仇恨的毒汁湧入血管。
啊……是了……是了……
是崎音殺死了她的神器。
是火照命提出了要將她驅逐。
「嗯?是我的信徒嗎?」火照命一挑眉,盯著蛭子命被殺死的地方,他並未注意到任何異樣,自顧自地說,「雖然危險分子已經被驅逐了,不過這裡還不是很太平,你趕緊回去吧。」
危險分子。真尖銳的詞啊。
過去的自己在他眼裡,是否也是個危險分子呢?所以才想要讓「驅逐」這個詞落在她的身上。
「為什麼……」
沒有任何回音傳來。火照命已經離開,這裡只她孤身一人。迴蕩在空曠街道的,也只有她自己的質問。
蛭子命的左眼依舊靜靜地安置在地上,折射出街燈的光,怎麼也不願同身軀一起腐爛。鈴鹿的信仰微微顫動起來,拖著僵硬的身軀,一點一點向蛭子命的左眼靠近,將它緊握在掌心。
原本,是應當和蛭子命進行和平的交流,然後再把右眼還給它的,但現在它卻已經被殺死了……
就死在她的眼前。
那隻曾經將她推向死亡的手殺死了蛭子命。
不……在窺見到的未來,火照命應當不具備殺死蛭子命的能力,否則就不會向當時身為職業英雄的她發去委託,讓她去成為劊子手……
是因為她說出了讓蛭子命分心的話嗎?是因為她讓蛭子命心緒不寧,所以才給了火照命可乘之機嗎?
所以,是她……
如果再想下去的話,其實很容易就能意識到,過去的一切痛苦會發生,也都是因為她……
如同當頭棒喝,鈴鹿無法再繼續思考了。大腦陷入空白,她怔怔地跪坐在原地,街燈投下的光圈讓她一陣眩暈。
影子邊緣慢慢變得模糊,但卻又在某一秒倏地變得清晰了。這似乎是她尚存於世的證明,可她已然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她確實早就該死了。此刻正在跳動的心臟維繫的只是兩個苟延殘喘的生命,誰都沒有得到救贖。
急促的腳步聲從街道盡頭傳來,一點點靠近。
大岳丸看到了街燈下的那個身影,跪坐在地,腦袋低垂著,發梢幾乎快到碰觸到了地面。眼熟的校服,他知道這是誰,卻忽又覺得,這不像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
這裡只有她。或許曾有過別人在吧,他想。
他是聽到了奇怪的動靜才折返回來的,可現在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大岳丸放慢了腳步,涌動在空氣中的可怕氣氛讓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他悄無聲息地走到鈴鹿身邊。
「你沒事吧?」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岳丸問她,「發生什麼了?」
聽到他的聲音,鈴鹿猛顫了一下,通紅的雙眼看著他。她早已流盡了所有的眼淚,但看到他清澈的眸子時,不受控制地哭出了聲。她甩開大岳丸的手,蜷縮成一團,尖叫著後退。
「對不起……大岳丸,對不起……對不起……」
「到底……」
大岳丸忽然也哽咽住了,說不出話。他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