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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幣掉落箱底,這一聲清脆的碰撞聲穿透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落在鈴鹿耳旁,將她猛然驚醒。
這是火照命的神社。老人在向火照命祈求庇佑。
火照命難道真的會傾聽他人的願望並予以實現嗎?不可能吧。
他可是曾把神明推上了死路的傢伙啊……
她不止一次地回憶過去,不止一次地意識到自己的錯。
但錯的就只是她嗎,她的錯當真就值得一死嗎?不,不是。根本不是。
說出了自己存在背叛高天原可能性而應當被驅逐的火照命,還有那些附和他的話的神明,他們也錯了。如果他們指責鈴鹿御前的罪名當真屬實,那他們也背負著一樣的罪。
僅僅只是因為潛在的可能性,僅僅只是因為自己心中秉持的「正確」與「清白」,而去葬送無辜的性命,這難道不是錯嗎?
不止如此……不止如此!
她知道的,她記得很清楚,為什麼母親會死,理由也是相同的。
侍奉神明的巫女愛上了妖怪,正如鈴鹿御前愛上海國之妖一般——這是錯的。
而後,為了繼續維持高天原的正確,天為做錯事的那一方降下了罪罰。
雖說高天原想要處決的應是玉藻前,巫女本不該死,但高天原不可能只向一方降下處罰,這一點鈴鹿心裡很清楚。哪怕在天罰中死去的是玉藻前,巫女也依舊會受到天的懲戒。
但就算要懲罰越界的巫女,應該不至於是死罪。所以在巫女為玉藻前擋下天罰,落下的天雷殺死了神明理應保護的人類後,高天原就再也未插手玉藻前和兩個無辜孩子了。
因為天的懲罰,也「越界」了。
於是天才收了手,沒有繼續懲罰玉藻前。
這些事情,是愛花——是過去的她很難知道的。唯有站在高天原神明的視角,才能夠將一切正義外衣下的虛偽看得通透。
是的,落到今日這般地步,是她的錯。
同時也是高天原的錯。
無論是高天原還是鈴鹿自己,哪一方都不是絕對正確的。
想到這裡,鈴鹿忍不住扯出了一個嘲弄的笑。心臟在不停狂跳著,那些站在神社裡的信徒們落在她的眼裡,就像是一群關節靈活的塑料小人,被他們信仰的神明們不停擺弄著。
她大口大口呼吸著今日室溫三十度的空氣,通身的血液也因此而染上了熱度,理智更是沸騰不止。繁雜的思緒纏繞在大腦中,驅使著她跨過人行道旁的欄杆,快步穿過呼嘯的車流,站到了神社前。
呼吸難以歸於冷徹。
說不定火照命現在就在神社裡,她想。
她猜錯了。
火照命是信徒眾多的神明,單就東京地區的神社數量便就不少了,不可能坐鎮在每一個神社中,傾聽信徒的願望。
再說了,他是個極自負的傢伙,且又是高天原頂峰中的核心人物,通常情況下是不會輕易來到此世的。
鈴鹿還是踏進了神社,才想起這件事的。
在神社難以見到火照命,能見到的只有他的神器。神器們遵從神主的囑咐,履行神社管理者的職務。
譬如,這個神社的管理者,就是火照命的大太刀——名叫崎音的神器。
而這名叫崎音的神器,此刻正站在神龕前,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鈴鹿的目光。
鈴鹿忍不住揚起笑容,崎音的眼裡掠過的卻是驚恐。
原本在她想起以火照命的秉性應該不會親自坐鎮神社的時候,她還有些失望呢,心想著沒辦法與他進行一次親切會晤了。
但現在她不失望了。
遇見的是火照命的神器——曾經處決過神器的神器,這不是更好了嗎?
她的笑容愈發僵硬,嘴角扭曲的弧度幾乎已經不能再稱作是笑了。
「我記得你。」她拖長了聲,慢慢地說,「很久很久以前,你就跟在火照命身邊了。」
「鈴……鈴鹿大人……」
名叫崎音的神器躲開她的目光,僵硬地躬著身,向她恭敬地行了禮。
鈴鹿知道崎音為什麼驚恐,在她眼裡自己早已經死了。她也是為鈴鹿御前的死推波助瀾的黑手之一。
直到這一刻,她還能輕易地回憶起神器被一齊殺死時傳到她身體裡的痛苦。
真疼啊……
疼得好像意識都快從軀殼中剝離了,疼得連死亡都開始跑到眼前囂張地張牙舞爪。
身為神主的她所感受到的一切痛苦,全部都是神器遭遇的絕望。
他們也曾是那麼疼啊……
深呼吸。往日的記憶逐漸淡去,鈴鹿看著眼前這張低眉順眼的面孔。
鈴鹿看著她收起慌亂,換上尊敬的笑,聽到她說:「沒……沒想到您居然願意屈尊出現在這裡……鈴鹿大人,難道您換代了嗎?」
儘管她看起來全然是溫馴的模樣,語氣卻還依舊透露著驚慌。
「你在害怕什麼?」嗤笑著,鈴鹿說,「我記得你殺死我的兩個神器時,一點也不害怕啊。你那時的膽子去哪兒了?」
鈴鹿還能想起她對自己的神器說的話,她眉梢的得意還歷歷在目。
——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
究竟是為了誰好?鈴鹿心裡知道答案,她很確定崎音也一定知道。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崎音挺直了腰,不知從哪兒得了底氣,大聲說,「你到底是誰!鈴鹿御前很早以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