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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野是側身背對著他的,真廣不知道吉野是不是也和他一樣,被這樣的聲音弄得煩躁,但奇怪的是,即使是在這極大的噪音籠罩之下,他也能夠清晰的辨認出吉野的呼吸聲,那是一種平穩的,輕淺地在這片噪音中不可琢磨的聲音,然後真廣無意識的這樣想著――他大概已經睡著了。這平穩地讓人心安的呼吸就是證據。
真廣緊緊地盯著吉野的後背,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就這樣注視了吉野多久,總之眼睛乾澀,就像是在這疾馳而過的空氣流動中片刻都沒有眨眼一般。
這不公平。他對自己這樣說。不是麼?就只有他一個人被吵鬧得不得安寢。事實上,真廣忘記了,至少在這條寂靜地公路上,沒有閉上眼睛休息的,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正在開車的司機。或者說,他根本就沒將這輛貨車的兩個主人放進腦子裡。
真廣平躺著,枕在自己交疊地手臂上,不再讓自己地視線停留在吉野的身上,而這種姿勢則讓他不得不凝視著這片布滿弱小而又固執的星子的夜幕。確實是弱小的,至少比起這龐大地讓人壓抑的喘不過氣的夜幕而言,而如此弱小的星子,卻固執的竭盡全力地證明自己的存在不被吞噬,真廣是喜歡冬夜星子的,但此時,他只是單純的、睜著眼睛注視著罷了。
真廣閉上了眼睛,他突然又覺得太過於安靜了,很矛盾的想法,明明嘈雜地聲音還是不停的鑽進他的耳朵里。
「吉野。」
「什麼?」
只是無意識的叫了一聲吉野,卻讓真廣錯愕的聽到了吉野的回答聲,身邊緊接著又傳來細瑣地響聲,他側過頭,吉野已經面對著他,這讓真廣在那雙清亮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
「你醒著啊。」好一會兒,真廣才又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叫我有什麼事嗎?」吉野反問著。
真廣挑起眼睛,吉野正在等著他的回答,他看到他沒有了發卡禁錮的頭髮掩蓋住耳朵,隨著風的流動時不時地搔弄著他的臉頰,「為什麼睡不著?」真廣並沒有回答吉野。
「大概和你一樣。」吉野小聲地嘟囔著,他發現真廣的雙眸顯得深沉,「太吵了,而且……」
「而且?」真廣聽出吉野的欲言又止。
「我在想一些事情。」吉野移開了眼睛,裹了裹蓋在身上的白色毯子,「突然出現的讓我們離開那座小山林的路,還有真廣你說的――被始之樹所眷顧的,本身的意志就代表萬物之理的公主大人,也不會讓我在完成交易之前死掉的――這些事情。」
真廣低嘖一聲,心底開始躁動起來,拉扯著的嘴角讓他整個人都透露出一副煩躁,「怎麼突然一副嚴肅的表情……」
「你不覺得,只要葉風需要,一切事物的命運就盡在始之樹的掌握之中嗎?就像是――」
「就像是?」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的緣故,吉野總覺得真廣的反問帶上了冰冷,在那雙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深色雙眸的注視下,喉嚨有些乾渴緊張,這讓他並不確定他所得出的答案的正確性,但他依舊將這個不確定的答案說了出來,「就像是,為了讓你協助葉風,始之樹操縱了世界之理殺死了愛花醬。愛花醬的死,對葉風來說太湊巧了。」
吉野舔了舔嘴角,這是他能想得到的唯一能夠解釋他一直以來都能察覺到的違和感的答案了,但這樣的答案,對於擁有世界之理庇護的葉風醬來說,或許有些殘酷了,但是他卻並沒有聽到從木偶里傳來任何的聲音,大概葉風是在休息吧。
吉野抬起頭,面對著真廣,他將一直枕在腦後的手臂解放了出來,顯得慘敗的手指懶散的理了理髮絲,呼息變成了白色的霧氣,轉眼消散,連一絲情緒波動都不存在。
「呵……」
吉野聽到了真廣的嗤笑,眼睛微微眯起一個危險的角度,然後他聽到了真廣輕聲地說道,「那又怎麼樣。」
真廣靜靜地看著吉野,美麗的暗色瞳孔里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幾乎要將人給撕碎掉,但他卻用普通的語言道,「你在猶豫遲疑些什麼,我的目的是殺死殺害了愛花的兇手,就算愛花的死真的是因為葉風和始之樹的關係,那又如何,不過是,我要殺死和摧毀的,變成了葉風和始之樹,並沒有什麼衝突,不是麼。」
吉野明白了真廣的意思,但他卻從真廣的話里想到了更加深遠的東西――如果真的是因為始之樹的關係,那麼真廣的復仇真的會順利嗎,如果真廣要殺死的,真的是世界之理和葉風的話,始之樹必定會在真廣成為威脅的之前而讓真廣死去的吧!
這讓吉野感覺到難受,他無法解釋這種難受是因為什麼情緒而產生的,不是恐懼,也不是不安……他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於是,吉野只能蹙著眉頭,一字一句的問道,「哪怕是死?」
真廣開始微笑,含譏帶諷、狀似瘋狂地露齒微笑著,然後,用低沉而沙啞的嗓音緩而深沉的念道,「我寧可為地獄效忠,為魔鬼宣誓,可把良知與神之恩典拋入萬丈深淵;我不懼毀滅,更不在乎今生或來世;我可任其來之,只要我能徹底的為我血親復仇!(注1)」
這樣的真廣極具魅力,雙眼蒙上一層迷離的吉野不得不承認,他甚至也被這樣的真廣所誘惑。然後,他開始理解了,那種莫可名狀的難受的來源,因為他忽然感覺到,自己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