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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劈開水草的人,故意用不屑的語氣說道,隨後又恢復平常。
「你剛才是在這麼想吧,凜?」
「……哈?」
松岡凜很不爽,真的很不爽。
「什麼意思?我怎麼可能那麼想?」
「可你剛才顯然是在走神。」
「唔……」
這一句嗆得松岡凜頓時喪失了回駁的力氣。
他剛才的確是在走神,那神還走得差點就要溺水身亡。國家游泳隊的隊員居然會在腦內幻想自己被淹死,說出去恐怕會讓人笑掉大牙,不,或許根本不需要說出去,他自己就已經在嘲笑他自己了,因為一個優秀的游泳運動員的詞典里,絕對不會收錄「溺水」這種詞,他應該是在水裡暢快地遊動,卻又無時不刻不在翹首以盼終點處的那塊陸地的。
而現在,被迫停留在陸地上的他,只是渴望著能夠再一次下到水中而已。
「Take your mark——」
泳池的上空,所有喧譁的聲音,仿佛都因為這一道猶如把箭搭上張開的弓的指令而消散了。明明是想實地觀看比賽,所以才會花錢買了門票進入游泳館,但當比賽真的就要開始了,松岡凜反而閉上了雙眼。他並不是在想像他被怎樣無望的黑暗吞噬,相反,他的鼻尖前方已經飄蕩起了水獨有的乾乾淨淨的味道。
現在賴在他的前路上,不肯滾到路邊的草叢裡去的,都是些什麼石頭呢?他可以相信,至少石川京太郎沒有要把他掃地出門的打算,真正讓人為難的是FINA那邊。事實上FINA里也沒有誰對omega持有敵意,他們只不過是不想讓卡納爾斯的悲劇再上演罷了。他必須做到的,就是大大方方地站在FINA的相關人員面前,向他們證明自己不會成為第二個卡納爾斯,以後的omega運動員也不會成為複製版本的卡納爾斯。而要證明這兩個命題,尤其是證明後者,他能想到的方法就只有——
沒有方法。
耳邊響起了一片歡呼聲,看樣子男子200m蝶泳的冠軍已經塵埃落定。松岡凜深呼吸一口氣,睜開眼,卻不是為了留戀地望向那塊原本極有可能歸屬於他的金牌。
「宗介,我想去那邊。」
山崎宗介看了看松岡凜手指的方向。
「我陪你去。」
不顧部分觀眾驚詫的眼神,松岡凜在山崎宗介的陪同下,繞過半個場館,走到對面的某塊區域。
這正是日本隊的成員所在的地方。
「哇!真的是山崎和松岡!」
看到兩個朝日本隊走過來的古古怪怪的人摘下帽子,完整地露出長相後,隊員們不禁齊齊發出了驚喜的聲音。這兩個人回來了的事他們昨天就知道了,只是比賽任務重,石川京太郎又有特別的安排,所以才沒有及時見上面。
「你們終於來了。」
石川京太郎欣慰地看著山崎宗介和松岡凜,這兩道挺拔的身姿已經不復先前的躊躇。
「那我可就要認為你已經想好了,松岡。」
「嗯。」松岡凜認真地點了點頭,「就像教練您昨天說的那樣,要在FINA的管理下為omega爭取成為職業運動員的權力,會面臨很多並非毫無道理的刁難,只有化解這些刁難才有可能成功。刁難是會千變萬化的,很難事先打好應對它們的草稿,而且就算事先打好了草稿又怎樣呢,只能說明你想到的回擊點別人也一樣想得到,然後他們就會預測你的回答,根據預測找出讓你更難回答的問題。所以,我能想到的最佳應對方式就是——不做任何準備,到了那些人面前,再隨機應變。」
松岡凜的這番話讓石川京太郎徹底愣住了,是在過了好半天之後,他才回過神,讚許地看著這個比起真實性別暴露之前,變得更加聰明、更有擔當的年輕人。
「松岡,你真的,是個很出色的孩子呢。既然你已經找好了應對方法,那麼你就快點去——準備比賽。」
「您說什麼?準備比賽?可我不是已經……」
松岡凜不懂石川京太郎的意思,可他又隱約感覺到了什麼,這份朦朦朧朧的猜測讓他的心頭一陣狂跳。
「已經怎麼?『被禁賽』嗎?我不記得我有告訴過你有關FINA對你的處理決定。聯繫不上你,他們就不敢開會商討如何處理你的事的。」
「也就是說……」
自己現在,沒有被禁賽,沒有被開除,仍然是名正言順的日本國家游泳隊隊員,仍然可以繼續參加世錦賽?
「咳咳。」石川京太郎握起拳頭擋在嘴前,清了幾下嗓子,「但是松岡,你馬上要去參加的這個項目,以及你參與到其中的身份,是很特殊的。」
說著,他拿出了一張白紙。
那是男子4X100m自由式接力決賽的隊員名單,原本負責游最後一棒的隊員的名字後面打了個小叉,而另一個名字——松岡凜,則是以替補隊員的身份被划進了參賽人員之列。
「石川教練,這個就是昨天的——」
山崎宗介想起了這張白紙,昨天他就是看到了它從石川京太郎的衣兜里掉出來,然後石川京太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它奪了回去。那時山崎宗介就有點奇怪,為何石川京太郎會那麼不想讓他看到那張紙,完全沒想到這白紙竟是自由式接力的隊員名單。
「哈哈,是這樣的。」
石川京太郎開始笑著解釋。
「本來自由式接力的最後一棒是山本在負責,但是在昨天的半決賽中,山本他受傷了,今天不能參加比賽。你也知道接力隊在正式隊員的名單之下還會預設幾個替補,當然設置替補一般都沒什麼實際意義,因為隊員們都很少出狀況,替補也就派不上用場了。現在既然有隊員出了狀況,那就不得不考慮替補。我當時立刻就想到了你,說實話,松岡,我要用你是很冒險的,FINA現在雖然沒拿你怎麼樣,你完全有資格參加比賽,但是比賽即將開始時,其他人會有怎樣的反應呢,比賽結束後,我們的名次又能不能得到承認呢,這些事我是無法預料的。如果FINA非要懲罰我們,又或者是取消名次,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松岡,如果接下來的比賽你游得讓他們嘆服了,我想,這對你應付他們的刁難一定大有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