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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了。」
手指飛快地活動了幾下,山崎宗介在掛斷石川京太郎的電話後,把國家隊裡除了松岡凜之外的人的電話號碼,全都暫時拖進了黑名單。
接下來要去什麼地方?
杜絕了外界干擾,山崎宗介又開始感到無措。他現在是在巴塞隆納,比不上在日本時那麼悠閒從容,對他來說這裡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如果找去了太遠的地方,搞不好方向感本來就比較弱的他自己都會迷路。但要是就在附近找,又幾乎沒有可能找到。
「凜……」
念著松岡凜的名字,山崎宗介的眉頭越皺越深。
費爾南多湖邊。
「啊,就在這裡好了。」
拍了拍地上的灰塵,松岡凜撈起外套的下擺,重心下移,坐到梯級上面。
這是公園深處的一角,在長而寬的水泥台階下面,有可供行人、寵物、車輛等通行的道路,道路的另一側是護欄,護欄圍著的是一池清澄透亮的湖水。松岡凜現在所坐的梯級的高度,恰是放眼望去,可以將湖面風光盡收眼底的高度。
夜晚的費爾南多湖畔,行人寥寥可數,之於松岡凜,倒是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喧譁。
「逃出來了呢。」
松岡凜用雙手托住臉,出神地望過去。路燈投下的光芒照著湖面,細碎的波光好像也會在人的眼睛裡閃爍,洗滌被灰塵蒙住的記憶。
那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混蛋……老爸這個混蛋……」
作為一個小孩子的松岡凜,在父親松岡虎一喪生的消息傳來時,依舊完全沒有表現出老大的風範。他和松岡江都在哭,哭聲一下比一下響亮,就好像在跟對方鬥氣。松岡涼子倒沒有哭得這麼撕心裂肺,她只是讓兩個孩子靠在她的腿上,輕輕地按著兩顆小腦袋,愛憐地撫摸頭髮,叫松岡凜和松岡江看不見她的眼淚。
在那之後,當兒子的就自動接過了當父親的未能實現的夢想。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最初是因為父親的關係才會下定決心走上游泳之路的松岡凜,漸漸地變得是為了他自己而游泳,而不是為了其他任何人而游泳。繼被專業隊競相爭奪後,高中三年級時,他終於成功接到了由日本國家游泳隊拋來的橄欖枝。
那個時候,松岡凜的性別還沒有分化,但他身邊的人還有他自己,似乎全都認定了他會分化為alpha。「那麼高水準的人肯定是alpha無誤啦。」——每個人,都是這樣理所應當地認為著。
所以,在有一天結束國家隊的基本訓練,準備回學校的公車上,十七歲的少年松岡凜毫無準備地,就迎來了人生中最混亂的一個小時。
他竭力請求司機停車,還好當時公車離下一個站——一個幾乎沒有什麼乘客上下的站點很近,於是司機就在那個站停了車。然後,松岡凜顧不上司機和其他乘客驚訝不解的眼神,衝下公車,跑進一間公廁。
——他的下身在興奮。
——不只是男性的特徵器官,還有,一個做夢也想不到會興奮起來的地方。
「哈……啊……」
松岡凜不知道他是怎麼度過初次發情期的,他只知道當他好不容易恢復了清醒的時候,眼中所見全都混亂得無法想像。不久前才在泳池裡奮力划動過的雙腿,內側位於膝彎上方的部分,沾滿了混合著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那是什麼的液體的精液。慌亂之中沒來得及摘下耳機,黑色的耳機線繞在白色的學生制服的衣領上,如同鎖鏈般扼殺著他的呼吸。
身上沒帶紙,松岡凜只能把覆滿淫穢物的手掌貼上牆壁,用力地摩擦,一遍又一遍。直到牆壁上的石灰都開始脫落,他才敢拿起手機,聲音和手一樣,顫抖得厲害。
「媽,我分化了……」
「是omega,不是alpha……不是……」
那還是松岡凜封鎖了多年眼淚後,第一次在恐慌和絕望的壓迫下,把它們釋放了出來。
再然後,他是用一個牽涉了他自己、他的母親、他的妹妹以及妹妹的朋友的謊言,把這些流露在外的淚水,變成了只在地面以下涌動的暗流。一切仿佛都如眾人所料,雖然分化得比常人晚,但他最終是分化為了alpha。
完成大學學業後,全身心投入訓練中的松岡凜,成績可以說是在本來就很優秀的基礎上,更加地突飛猛進。他邁入競泳生涯的上升階段,公開露臉的機會逐漸增多。他的日常生活,似乎就是按著最理想的路線一天天地行進著。
直到路線出現了拐彎——在那條一間名叫「藤橋」的診所所在的街道上。
其實那時,松岡凜並沒覺得有什麼,也沒有把那個好心幫他度過發情期的醫生放在心上。過了幾天後,他就又變回了那個心無旁騖地練習游泳、參加比賽的松岡凜。一轉眼過去了三年,他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和山崎宗介在國家隊重逢了。
「明明逍遙快活了三年多,三年後反而被我拉下了水,宗介那傢伙……怎麼會這麼倒霉。」
松岡凜喃喃自語著,眼神呆滯地望著費爾南多湖。
又或者,那眼神並不呆滯。他是在有目的地望——既然世錦賽的游泳池他沒有資格再去看上一眼,那不妨就把眼前的這片湖,當作他最後在巴塞隆納看見的水,也是他在職業生涯里,最後,最後,能夠看見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