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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色的校服長褲因為她的坐姿而微微往上縮了點, 露出乾淨及腕的襪子,還有那丁點的黑色紋身圖案,只露出冰山一角,激起觀者的無限遐思。
有性格活潑的1班女生在不遠處的樹下湊成一堆, 用胳膊肘碰了碰同伴,壓低聲音輕輕道:「哎,快看許嬌的右腳,那是不是紋身啊?」
「是吧?我聽說她初中就去打耳洞, 跟人打群架了, 有紋身不是很正常嗎?」
「她皮膚好白哦, 從這邊看過去, 感覺她腳上那個圖案就很好看啊, 你們誰知道她紋的是什麼呀?」
「這我哪兒敢問, 哎,之前咱班那個沈夜嵐不是和她在7班當過幾天同桌嗎?你去問問沈夜嵐唄, 說不定她就剛好見過, 因為這學期7班和20班都是游泳課啊。」
「有道理!」
說者恍然大悟, 目光便在周圍逡巡起來,不一會兒就在另一棵樹下瞧見目標,登時快步穿過兩棵樹之間的熾熱地帶,行至沈夜嵐的跟前,抱著手臂蹲了下來,出聲道:
「嘿。」
沈夜嵐從書中抬頭看去,沉靜地看向來人,似在無聲詢問什麼事。
「你知不知道許嬌腳上有個紋身?」那女生問。
沈夜嵐的視線往旁邊略微轉了轉,隨後,她動了動唇,緩緩吐出三個字來:「不知道。」
來人登時露出稍許失落來,「啊,我本來還想問問你有沒見過,見過的話長什麼樣的,哎算了,你這個眼裡只有書的大學霸是不會懂的。」
對方意興闌珊地起身走了。
原地。
沈夜嵐還保持著從書里抬起頭來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她抬眼往雙槓的方向看去。
滾燙的風帶來了塑料跑道的氣息,暴曬後的塑料顆粒混合著汗水的味道格外難聞,陽光甚至還以溫度再予它們一層豐富的內涵。
但沈夜嵐卻沒什麼觸動,目光穿過幾個練習完長跑後、在附近一面做舒展運動,一面放鬆肌肉的人,不溫不火地落在雙槓上的那道人影上。
準確點來說,是落在對方的右腳上。
耳邊又出現了聲音。
「小騙子。」
與雙槓上那身影如出一轍的人站在自己的身邊,臉上帶著盈盈笑意,半彎下腰來,用一種近乎親昵的語氣,輕輕罵了她一句。
沈夜嵐目光都沒往那邊轉一下,在心中冷靜道:
幻覺。
這是假的。
似乎察覺到她的不為所動,站在她身邊的人又曖昧地湊近稍許,貼在沈夜嵐的耳邊,說話的氣息都要噴在她耳廓上一樣,她聽見對方用那似冷似平的語調,說出格外誘人的一句:
「明明就看過我這紋身的樣子,為什麼要撒謊?」
頓了頓,耳邊的人促狹地輕笑一聲,聲音通過耳道,直擊沈夜嵐的內心,如輕飄飄的羽毛落在地上,也激起一點塵埃似的動靜來。
而後,沈夜嵐聽見她吐氣幽蘭般地說道:「你不僅看了,還咬了,不是嗎?」
聽見這一句——
沈夜嵐瞳孔驟縮。
她猛地將手裡的書本合上,起身大跨步地往教學樓的方向而去,好像只要在原地再待一秒,就會鬧出什麼大笑話一樣。
先前拆穿她內心的聲音如影隨形地跟了過來,在她後面嬉笑著道:「這就受不了了?我還有更過分的沒有說呢。」
仿佛有意激怒沈夜嵐,身後的人故意拖長了聲音,折磨她一樣地慢慢道:「你的夢,哪個不比我說的更激烈?比方說,昨晚……」
彼時沈夜嵐恰好走到無人的教學樓背陰處。
如今正是上課時間,非體育課時間的班級都在教室里上課,而1班練習的是跑步,現在老師放了他們自由活動,原則上來說,只要1班同學不去打擾別的班上課,可以適度在校園裡閒逛。
她站在校園小片叢立的竹林邊,聞著那淺淡的清香和一絲沁人心脾的涼,聲音穩穩地道:
「閉嘴。」
沈夜嵐正視著面前那道與心中人別無二致的面容,深黑色的眼睛裡藏著極度的壓抑,正因為將那些瘋狂都壓在底下,所以面上反而呈現出古井無波一樣的沉靜。
她說:「你這個贗品。」
聽見這句,跟前的「許嬌」露出個笑容來,不惱不氣,只歪了歪腦袋看她,神情仿佛天真、又似殘忍,對沈夜嵐輕輕「哦」了一聲,調侃地開口:
「剛才操場上那個倒是真的,怎麼也不見你上啊?」
沈夜嵐眼眸半闔,視線只停留在眼前的地面上,學校在這邊路上鋪的是四方白色小瓷磚,以藍色的當做條紋,小瓷磚每一塊都有無規律的凹凸起伏,從眼底一直蔓延到視線外。
她沒有回答這句話。
然而對方卻不依不饒:「話又說回來了,你明知我是假的,為什麼還留我在跟前?前段時間,你路過醫院了,最終不也沒有進去嗎?」
「沈夜嵐,我為什麼能在你眼前繼續晃悠,你心裡不是最清楚嗎?」
「因為你這個小可憐,根本也夠不著那一位,所以才留著我這個妄念,你就喜歡看我這樣勾著你,滿足你求而不得的內心,不是麼?」
沈夜嵐睫毛顫了顫,她又一次出聲,仍是那兩個字:「閉嘴。」
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如今的聲線卻有些沙啞。
好像一根已經緊繃到極致的弦,只要人再稍稍用力,就會猝然斷裂那樣,含著莫名的脆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