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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殿外的婢女們跟了上來,「王妃有何吩咐?」
「去把我的『聞言』抱來。」秦王妃嘴角笑意一揚,眉目溫婉,抬眼望著檐上的朗朗晴空,喃喃道:「這大好光景,不彈一曲可惜了。」
「諾。」婢女領命退下抱琴去了。
不一會兒,婢女抱著聞言,跟著秦王妃穿過了長廊,穿過碧色竹徑,來到了【春雨間】的庭中。
綠叢中開了幾朵雪白的小花兒,庭院深處的桃花也開了幾朵,就連牆角攀著的青苔似乎又往上爬了些。不知為何,看見【春雨間】外多了這些生機,秦王妃心裡踏實了些,嘴角的笑意也更濃了幾分。
秦王妃抬眼往小閣望去,笑容突然凝在了一瞬——燕纓裹著大氅趴在窗口,笑吟吟地望著遠方,暖暖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臉色也不似平日那般蒼白了。
已經有多少年沒有看見這樣的阿纓了。
秦王妃從她出生的那一日開始,就憧憬著她的阿纓可以這樣明媚地活著,終是可以看見這樣的畫面,秦王妃不禁有些酸澀。
她啞然輕笑,視線忽地有些模糊。她低頭擦了擦眼角的熱淚,沿著石階走入了【春雨間】。
「參見王妃。」
紅染與綠瀾停下手中的活計,跪地對著秦王妃行禮。
「免禮。」秦王妃下意識地瞧向窗邊的兩人——
楚拂放下了手中的《詩經》,起身對著秦王妃一拜。
「母妃?」燕纓轉過了身來,正色道,「拂兒說,我曬曬太陽,有益。」說著,似是擔心秦王妃會責難楚拂,將大氅拉開一些,「你瞧,我裹了兩件大氅,不會著涼的。」
秦王妃會心一笑,走了過來,愛憐地摸了摸燕纓的腦袋。許是因為她沐了陽光的緣故,青絲暖暖的,額頭也暖暖的。
秦王妃給燕纓拉好了敞開的大氅,對著楚拂笑道:「今日殿下很高興,我也很高興。」
楚拂微微側臉,已瞧見了婢女雙手捧著的古琴。
「這把琴,名『聞言』。」秦王妃緩緩說著,示意婢女將琴抱過來,「那日聽你與阿纓合奏了一曲,想必楚大夫也是懂琴之人。」
楚拂微驚,這樣的賞賜,實在是太貴重了。
「王妃,醫者救人,本就是……」
「此琴珍貴,我愛得緊。」秦王妃沒讓她把話說完,笑著看了看燕纓,「阿纓很喜歡此琴的琴音,如若可以,可否請楚大夫彈上一曲?」
楚拂蹙眉,這秦王妃與郡主不單是生得像,連待人好的法子都一樣拐著彎。秦王妃的話都這般說了,她又如何拒絕?
「如此,民女就獻醜了。」楚拂領命,坐到了聞言前。
秦王妃摟著燕纓一起坐下,燕纓往秦王妃懷裡鑽了鑽,極小聲地道:「母妃,真好。」
「我的阿纓能好起來,才是真的好。」秦王妃慨然說完,便聽琴弦發出一聲空靈的琴音,她莞爾看著楚拂的眉眼。
楚拂掩不住驚喜的眸光,這樣好的一把琴,凡是懂琴之人都會喜歡。
千金易得,好琴難覓。
一份賞賜若能讓受賞者由心而悅,才算真的真心實意。
楚拂的手指在弦絲上抹、勾、挑、剔,琴音如流水般泛起,懂音之人,只須閉目聆聽,就能瞧見河畔的蘆花如雪,秋露如霜。
蕭瑟……
分明身後有陽光照背,這琴曲聽來,竟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涼意纏繞琴音之中。
楚拂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怎的會有這樣蒼涼的心境?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燕纓循著琴音怔怔看去,眼前一片漆黑,她看不見楚拂撫琴的模樣,可她還記得楚拂方才念這首詩的語氣。
片刻之前——
燕纓藥浴完畢,才換上乾淨內裳,楚拂便將身上的大氅罩了上去。燕纓感覺到了大氅上的餘溫,不禁笑道:「拂兒,謝謝。」
楚拂淡淡道:「紅染姑娘,再給郡主披件大氅。」
「諾。」紅染將床上的大氅拿來,溫柔地披在了燕纓身上。
燕纓惑聲問道:「今日沒下雨,不涼的。」
「今日晴好,最宜曬一曬。」楚拂說完,走到了窗邊,推開了小窗,將外間的溫暖陽光都放了進來。
庭中景致甚好,楚拂只匆匆地看了一眼,便上前扶著燕纓走到了窗邊,「扶好了。」她牽著燕纓的手放在窗台上。
「只可惜……我不能再在窗下看書……」燕纓突然開口,語氣低落,甚是懷念幼時捧著書卷在窗下細讀的時光。
楚拂欲言又止,最後舒了眉頭,從小閣另一角的書架上,拿了本《詩經》過來。
燕纓聽她去而復返,側臉問道:「拂兒?」
楚拂走近了燕纓,捧著《詩經》隨意翻了一頁,《秦風·蒹葭》。她眸光微微一涼,淡淡問道:「我給郡主念一段吧。」
燕纓高興地點頭,像只等待吃胡蘿蔔的乖巧小兔子。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楚拂的聲音很冷,這八個字描繪的本來就是一幅秋露瑟瑟圖,從她口中念來,有一抹說不清也道不明的蒼涼感。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燕纓看不見她,她在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畫面,她與楚拂隔著一帶寒江。涼風驟起,吹亂了沿岸的蘆花,宛若飛雪,模糊了寒江對岸的伶仃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