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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孤城猶豫道:「你真要問清楚?」
西門吹雪道:「難道這還違背江湖道義,不能對人言?」
葉孤城道:「這是廣東福建一帶的習俗,兩名男子結為契兄弟,契兄住在契弟家裡,契弟的父母將其視之為婿,契兄弟形同嫁娶,契兄收取聘禮,但日後要負擔契弟的生計和娶妻。雖然如此,一方即使已經娶妻,有些契兄弟依舊往來,像夫妻生活般同吃同睡,所以……他們是把你當成我的契弟了。」
此時上至帝王公侯,下至庶民百姓,男風盛行,西門吹雪一心練劍,成婚之後仍舊一心練劍,但他對此也略知一二。他驚訝的是,葉孤城竟然知道這麼多。
直至今日,西門吹雪心中的白雲城主,仍如青天白雲,無暇無垢,知道這些,雖不能說是垢,卻總有些感覺微妙。
西門吹雪嘆道:「想不到沿海風氣如此開放,竟連船工都知曉!」
葉孤城道:「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海商居多,除了契兄弟,還有契父子,大都是此類關係。」
他看西門吹雪不解,解釋道:「海上慣例,禁止女子出海,否則會造成海難,而海商長年在海上航行,一旦遠航,數月甚至逾年不能歸家,所以船主往往帶著男伴同行,與帶著妾室相似。夥計們見的多了,見到男子同行,就誤以為是契兄弟或者契父子。」
西門吹雪唇齒微張,一時都沒能閉攏。
葉孤城低沉的聲音像響鑼一樣在他耳邊炸響。
葉孤城什麼都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不僅僅知道那是「不可盡言之情」!在他眼裡這甚至不過只是一種習俗!他解說的如此自然!
他什麼都知道,卻自始至終如此不動聲色。
葉孤城在很多方面都超出了他的估量。
西門吹雪穩住心跳和聲音,道:「白雲城也有船,你也是廣東人,你也常常出海,你——」
西門吹雪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葉孤城看著他,責難的眼神仿佛在說,你竟然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
為了不讓這個問題變得愚蠢低俗,西門吹雪問出口變成了:「你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
☆、十一、鳥倦飛而知還3
西門吹雪的問題像是天真的少年問出來的。
葉孤城道:「除了你?」
西門吹雪點頭:「除了我。」
陸小鳳從未發現葉孤城有過人類的愛和感情,但西門吹雪不止一次發現除了劍之外,葉孤城也懂得形形色色的東西。現在他想要確定陸小鳳的判斷是否正確。
但除了自己。
他們之間,是劍客與名劍的知遇,追求劍,不惜殺人;接納劍,不惜殞身;託付劍,不計毀譽。
他們之間,是劍與劍的碰撞,碰撞的出的火花是無邊際的黑暗裡的天光,碰撞出的鏗鳴是沉寂空谷的回聲,碰撞後的餘燼是渾濁塵世析出的晶體。
它可以是至道、是死亡、是鏡像、是重生、是融合,是心意相知,是靈魂相通,卻永遠不會成為男歡女愛。
西門吹雪並未忘記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在黑雲越滾越近的風雨前夕,葉孤城駕著他的小船把他送上海岸,那時葉孤城給他的感覺並不是劍的冰冷,也不是殺人與被殺的殘酷,白雲城主雖然高邈,卻也朗朗清澈、平和圓融,甚至可以化解他少年輕狂的劍意。
然而在追求劍的直路上,他們都繃得太緊,以至於最後他們都變成無機質一般的殺人劍手,繼續這樣走下去,只有不斷殺人直至被殺一條路。
某種程度上說,孫秀青追求自己的愛情,也喚醒並拯救了西門吹雪。人的一生,總要有張有弛,才符合文武之道。人並不是生來便會愛什麼人,也不是一生一世只能愛什麼人。他以前沒有愛過孫秀青,可他決定娶她的時候,內心確實泛起了柔情,他決心應戰赴死的那些日子裡,他內心最牽掛的還是妻子。
雖然這種牽掛在紫禁城見到葉孤城的時候幾乎被他拋諸腦後。
那時候他說了什麼……只求與葉城主一戰,生死榮辱,我都已不放在心上。
人要經歷很多事,才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麼。
好在他們都活了下來。
說來也奇怪,他曾經想殺葉孤城,自己也隨時可以為爭瞬息間的勝負去死,現在他卻覺得活著十分充實,更不願讓葉孤城死了。
西門吹雪覺也有人的各種感情,他覺得走入了婚姻的自己體驗過愛情的喜悅和甜蜜,雖然如過耳清風一般短暫和輕微,不像他追逐劍術那般執著而酷烈,但那確實是喜悅而甜蜜的。
西門吹雪也有額外的興趣,想知道葉孤城究竟有沒有過這樣的感受,有沒有喜歡過的人。
葉孤城順著他的問題道:「有。」
西門吹雪道:「這個人後來怎麼樣了?」
葉孤城沉默了一陣,道:「被我扔進了大海。」
西門吹雪突然想起方才他和葉孤城一起站在甲板邊沿時,葉孤城說,「給你一個過肩摔,你就掉海里了。」
雖然不合人之常情,但葉孤城常說奇怪的話,也許是真的呢。
西門吹雪認真道:「你喜歡人的方式是把人扔進海里?」
葉孤城內心驚嘆於他荒唐扭曲的思路,還是坦誠地談起往事。
西門吹雪聽葉孤城簡短地講述了十五歲時的經歷,突如其來的海難,和被他拋屍大海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