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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方只得承認:「他手中有劍,我的劍卻被斷為數截,四散拋開,撿也無用,再者我若低頭去撿,他必會乘機襲擊我,故此我帶著劍鞘返回。」
魏子云面有難色,道:「你先回京,我去與陸小鳳交涉此事。」
屠方道:「為何?」
魏子云道:「此事本來是我們占著道理,他們雖然出於江湖道義維護葉孤城,但窩藏欽犯,王法上沒有道理,我們自然可以先發制人,與陸小鳳交涉。欽犯我自是要帶回,但陸小鳳終究有恩於我們,我不想讓他於此有牽涉。」
屠方道:「大哥為何讓我回京?」
魏子云道:「你還記得九月十六的西門吹雪麼?」
沒有人能忘記那一刻的西門吹雪,站在晨曦微露的宮禁之中,金色的琉璃之上,負劍在身,懷中抱著人,雙眸有如冰封,身前身後百步的殺氣。
魏子云又道:「西門吹雪既不惜拼死帶葉孤城出皇城,必是不允別人傷他的,此地為萬梅山莊所在,我擔心西門吹雪認出你的劍,與你為難。你我都出身江湖,不過在宮裡當個侍衛,又動不了此地的兵,不可能剿了萬梅山莊,現在朝廷南疆北疆的壓力都很大,我們也不必給皇上惹太大麻煩。朝廷和江湖終究是涇渭分明,你回了京,天子腳下,西門吹雪也不敢造次。」
西門吹雪確實認出了屠方的劍,不過葉孤城的傷情不好,他無暇他顧。
西門吹雪想要的東西里沒有得不到的,底下人很快給西門吹雪弄到了烏香,他查了書,確實是止咳鎮痛之物,便在藥里試了丁點兒。
他去找葉孤城的時候,葉孤城正在給自己修鬍子,這人倒什麼時候都是個體面人。西門吹雪估計是他支使那個侍童給拿的工具和鏡子,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發問:「你若是不修剪,會長成連鬢胡麼?」
這句話很顯然引發了葉孤城驚悚的想像,他手本就不太穩,刀子突然脫手,他挽救了兩把,那刀還是滴溜溜地滑落下去,挽救的那兩下差點劃破他下頜。
這下連西門吹雪都嚇了一跳。武林中人說什麼骨骼精奇不是捕風捉影,任何一種技藝能夠登峰造極的人,除了勤學苦練,都自有其萬里挑一的天賦異稟之處。一般而言穩紮穩打硬橋硬馬的人就不太玩花活技巧,出手重的人輕身功夫就差些,可西門吹雪了解葉孤城的發力習慣,知道他是難得的自身輕捷而膂力極大之人,出手極重極快極穩極巧,無懈可擊。
自從下雪那天把人抱回來,關房裡藥補食補養了好多天,越養越瘦不說,這都拿不動刀了,還連刮鬍子的小片刀都拿不住。
西門吹雪心中悽然,木著臉表關心:「要麼我……」
葉孤城橫了他一眼,撿起刀將自己打理成整潔的短須之後道:「不會。」
他除了頭髮好,臉上身上的毛髮算是稀薄,雖然蓄鬚,也是疏薄的短須。
西門吹雪少年時見到的白雲城主是不蓄鬚的,像是開刃劍劈破玉,美貌銳利又清澈,過了這麼多年,他終於也修成了一副庸常的將入中年的武林名宿的形容,像是琢過的玉磨過的劍。
西門吹雪有時候也會從他臉上想自己的未來。
少年安能長少年,海浪尚變為良田。
榮枯遞轉疾如箭,天公豈肯為君偏。
他並不是從不去想劍以外的天地,少年子弟江湖老,可以到老,那已經是江湖人最好的結局。
西門吹雪拿過還在冒熱氣的藥盅。
葉孤城接過來時微微皺了眉頭,他疑惑地看了看西門吹雪,道:「這是罌粟湯?」
☆、八、將子無死,尚復能來3
西門吹雪微微頓挫,他如實道:「是烏香。」
烏香在中原藥市中是貴重的藥,市場中流轉稀少,帝後享用的,乃是暹羅貢品。雖然北方罕見,實則域外暹羅、爪哇濕熱之地,罌粟花種植不少,青苞中的漿汁製成烏香,海陸商人當做藥材交易,價比黃金,閔粵間的豪門巨賈偶有服用,止咳止痛止瀉養胃利喉又安眠,傳說出來簡直能治百病,籽和殼子有人煮成罌粟湯,還被民間視為大補之物,葉孤城在南地見過不少次,知道那種異香,他常走江湖,對入口之物極為敏銳。
這種東西確實貴重,他知道西門吹雪是好意。只是西門吹雪見得少,從醫書上得來的經驗有限;葉孤城在南地見得多,知道烏香是藥也是毒,有人服用此藥不能自拔,也有人吞服得多了會中毒身亡,就連殼子這種下腳料,他認識喝過幾次罌粟湯的船工,還跟他說欲罷不能每天必來一碗。
他跟西門吹雪說了這些,還讓西門吹雪拿藥來看。
宅里養個藥罐子,西門吹雪的藥箱就在手邊,他取了藥箱,從裡面拿出個小盒子給葉孤城看,確是烏香,品質還非常好,在南地也是最優的一種。
一兩個月以來,閒時聽葉孤城給他講魚皮水靠,講火器暗器,講奇怪物什,西門吹雪本就與他投契,越發對他這些見識深信不疑,於是道:「既然不是好物,貴也無用,那就不要喝。」
葉孤城端起來一飲而盡。
西門吹雪皺眉:「你不必如此。」
葉孤城道:「藥效確實是快,既然放的不多,喝一次也無妨。以後不再用即可。」
他喝清水清了口,道:「無論何時何事,我信任西門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