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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未曾閃念,他已閃身來到船沿。
即使如此,他的手也未曾碰到葉孤城的衣角。
葉孤城從高高的商船上墜入水中,在接觸水面的瞬間,只微微帶起纖毫微末的水波,像一滴白色的水滑入了黑色的汪洋。
西門吹雪壓住了自己跳下去的衝動。
穿著魚皮水靠的年輕人順著傾倒的桅杆栽入了海中,他離船稍遠,被光滑黝黑的水靠包覆著,他像一尾魚躍入水中,擺擺尾巴遊走了。
夜間水下,眼前一片茫茫不可見。
葉孤城不喜歡魚皮水靠,也不喜歡同人水戰。
但他長年生活在島上船上,以他的天資,他對水的悟性並不比他對武功的悟性更差,他的水性也不比諸島水性最好的人更差,長時間潛泳和水中習劍於他而言是尋常事。
只是水下能見度實在太差,只有黑蒙蒙龐大的船身,如同凝然不動的巨鯨橫亘在眼前,□□掛在什麼地方,他一時不能尋到。
葉孤城用雙足踩水,在商船底部周圍遊動。他發現阻力太大之後,很快蹬掉了靴子,從外衫中脫出,卻還掛著這身外衫遊動。
穿著魚皮水靠的年輕人向葉孤城游來。
他絕不敢留在船上,因為西門吹雪可在頃刻間取他性命。
但在水裡就不一樣了。
西門吹雪不能入水,葉孤城則裝備遠不及他。
他的水靠和武器雖然不及飛魚島主自用之物,但魚皮水靠和分水飛魚刺的製造工藝,到底是飛魚島的手藝,專為水中所用,比葉孤城拖沓的白衣和普通長劍要適用得多。
葉孤城隔水看到朦朧黑影,便向後遊動,緊貼船身,以劍迎敵。
水靠的阻力要小得多,黑影眨眼間已到他面前,借著一衝之力,來人手中的兩柄分水飛魚刺直接刺出!
兩人作出同樣強度的動作但所承受的水的阻力完全不同,來人很明白自己的優勢所在,對手若不是水戰高手,這一式已成絕殺。
可惜葉孤城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高手。
魚皮人只感到一支飛魚刺的尖端突然一滯,立刻用另一隻飛魚刺補上一劍。
葉孤城一隻手用水中外衫濕漉漉的布帛牽制住先刺來的飛魚刺,另一隻手持劍,擋住刺來的第二支飛魚刺。若在陸上,給葉孤城出劍的機會,瞬間便可取他要害,如今人在水中,不似在陸上,姿勢不是立著,阻力又大,割喉刺心有些不易。
但二人駕馭劍的能力,終究有雲泥之別,飛魚刺劍身短小,葉孤城的劍卻鋒利異常,他將劍稍稍錯開,不取魚皮人的當心,只翻手切他手腕。海外寒鐵所鑄的劍太過輕薄鋒利,一沾人身,劍刃就直往肉里鑽,魚皮水靠仿佛是自己把劍吸過來挨斬一般,葉孤城一劍便豁入水靠之下。
葉孤城得手之後毫不停留,雙足划水,劍隨人動,直將整件魚皮水靠連著皮下肌膚豁開大半。
血腥味霎時溶在水中。
海水咸苦,侵浸翻卷出血的傷口,無異於在傷口上撒鹽,魚皮人當下痛得失聲痛呼,一張嘴才反應過來身在水中,頓時灌了一大口水,掙紮起來,重傷的手腕也再握不住手中的飛魚刺。葉孤城牽住外衫,反身再刺,魚皮人兩度重創,另一支飛魚刺也不得不脫手。
兩支細劍失去了主人的依託,密度又大,懸針般徑直向水底沉去。
魚皮人身上的水靠被豁開大半,像掀開的蚌一樣拖曳在身後,阻力不減反增。飛魚島出身的人素來以水戰見長,他大約是沒想到水戰能栽在對方手裡,此時黔驢技窮,只能拼命游開。
葉孤城幾次三番與他交手,也有幾分惱火,正想追擊,卻在此時意外看到懸在商船底部的□□。
倒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像一個黑漆漆的大馬蜂窩一樣懸在水中,有隔水的引線連接其上。
引線的那頭,必是露出水上。若是有人在船上點火,引線激發□□,便會炸毀船底,衝擊波所至,船上水下的人,都難倖免。葉孤城沿船底看去,影影綽綽,□□葫蘆似的不止一個,引線卻只有這邊一條,要讓引線隔水,需要製作隔水燃火的空腔,並不容易。
葉孤城權衡之下,舍了魚皮人,向船底引線游去。總是斬斷引線更重要些。
方才在水下布雷的海盜並未遠離,見狀紛紛向他合圍。
葉孤城屏息,咬牙,踩水,出劍。
深夜的海水下,黑暗,靜謐;人影的晃動像魚,像龜,像晃動的海葵,更像不可描述的鬼魅。
一股一股腥鹹的猩紅的血液湧出來,在同樣腥鹹的海水中擴散,涌動,融合,把清黑的水染成更深更濁的顏色。
潛水布雷的海盜並不能給葉孤城以威脅,真正威脅他的生命的,是水。
葉孤城在缺氧的恍惚里甚至想起西門吹雪調侃他的話。
「水中的天外飛仙,是像金槍魚呢,還是像大白鯊?」
長久地待在這樣的水域中是極其危險的,如此濃郁的血腥,不知已經吸引了幾十里外多少危險的魚。
長久地屏息在水中與多人交手,也已是他現在的身體所不能負荷。
他最後一次從人身上抽出劍,身邊是零星的死屍和他們散在水中的血線。他無法阻止活人逃走。
眼前只餘一片黑蒙,他幾乎是靠手摸到引線,然後依靠劍的鋒利,一遍遍地反覆切割,終於鋸斷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