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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緊緊地握住冰冷僵硬的手指。
這一次他低頭輕輕親吻那些蒼白細瘦的手指,單薄的掌心,用溫熱的嘴唇挨個啄過每個關節的凸起,葉孤城沒有抗拒,沒有驚訝,也沒有失去知覺。他坦然接受他的心意。
西門吹雪用手捂著他的手,又俯身去親吻他的汗濕的額角,清瘦面頰,白貝殼似的耳朵,脖頸上暗藍的血管和細膩的皮膚。
西門吹雪最後在失血的唇角輕輕碰了碰。
他小心地攏住葉孤城,抵住他的幾處要穴,緩緩運功,在他耳邊說道:「睡吧。我不走,天亮帶你去。」
啟明星亮起的時候,西門吹雪起身從劍架上取下劍,拿到葉孤城面前。
那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
葉孤城已經無法再拔劍,他伸手撫摸著劍鞘上保養完好的陳舊的皮革,像是撫摸著珍貴的活物,珍愛的人。這把劍比他的壽命要長許多,陪伴了他近乎一生,他知道其上每一處微小的頓挫。
他對西門吹雪道:「我死以後,你帶走它。」
當初在紫禁之巔,西門吹雪可以毫不猶豫地帶走他的劍。可眼下在白雲城,西門吹雪不能不兼顧城中弟子的想法。
葉孤城道:「雖然以後,劍於你可有可無,不過它勉強配得上你。」
西門吹雪點頭道:「好。」
白雲城用一艘海船送他北上,隨船物資只多不少,估計還會有額外的饋贈,但就算成斛的明珠,三尺的珊瑚,也比不過這一把劍的珍貴。
西門吹雪攜了劍,抱起葉孤城,慢慢向海邊去。
他想起九月十六,他也是這樣抱著他;回到萬梅山莊,他也是這樣抱著他;從廠衛的刑場上出來,他還是這樣抱著他。明明是一個人,他怎麼越來越輕呢。
眼前展開一望無際的大海,深色的海水和曙光未現的天空連成一體,黑色的礁岩在旁肅立,白浪拍在上面便粉身碎骨,仍舊一次次永無止歇地撞上去。地上不再是柔軟的沙灘,而是尖銳凌亂的石礫,像碎瓷和碎瓦一樣鋒利,從西門吹雪的腳下一直延伸到海浪的邊沿。
在這樣的東西上面,沒有人想把腳步踩實。
西門吹雪不用輕功,他忍住疼痛,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過去,在砂礫和海浪的邊沿坐下來。
天海的分界之間,現出了一道霞光。
西門吹雪低下頭去看懷裡的人,葉孤城闔著雙眼,久無聲息。
西門吹雪低聲道:「孤城?」
他好像從未這樣叫過他的名字,一次也沒有。
葉孤城並沒有回應。
西門吹雪將手指放在他頸側、鼻下,脈搏是安靜的,呼吸也是安靜的,只有體溫尚未消散。
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失去了最後一口呼吸,安靜得像是無風的雲,連最精細、最謹慎的西門吹雪都不曾覺察。誰能抓住一朵雲呢。
最鋒利的劍崩毀了,看得到未來的雙眼緊闔著,永遠。
這樣舉世無雙的劍客,百戰成名,縱橫兩洋,震動京華,血光里來,刀劍里去,卻如此安安靜靜地,無人覺察地離開。
他就應該這樣安安靜靜地,在他深愛的故鄉,在他喜愛的海邊,在他熟悉的浪濤聲里,在他最掛念的人身邊,和他的劍一起永眠。不再被瀕海的殺戮纏繞,不再被遠航的願望驅使,也不再被圍觀、被品評、被傷害、被利用。
西門吹雪將劍放在葉孤城懷裡,將人和劍都緊緊抱住。他獨自一人看著眼前的霞光越來越亮,奪目的太陽從海上跳了出來,連雲也發出了五彩的霞光。
海日生殘夜,
江春入舊年。
西門吹雪眼前的海上仿佛出現了遠航的船,葉孤城站在甲板的邊沿,他手中有劍,他雪白的兩袖在風中獵獵抖動,就像他十幾歲時第一次見到的那樣,像白鳥迎風飛去,永不會再回來。
西門吹雪眨了眨眼睛,被朝陽照亮的海上並沒有一艘船。
四維寂寂,唯有孤城臨海,鷗鳥掠波,水浪接天,濤聲依舊。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更完了,雖然讀者少,還是索要評論_(:з」∠)_。
對應楔子另有尾聲和西葉年譜,不過那個只是形式上的結尾,類似後記。
☆、尾聲·籌海圖+附錄(全文完)
是年,皇帝准販東西二洋,延續二百餘年的海禁被廢止,史稱「隆慶開關」。
從此「倭漸不為患」,「於是五方之賈,熙熙水國,刳艅艎,分市東西路,其捆載珍奇,故異物不足述,而所貿金錢,歲無慮數十萬,公私並賴,其殆天子之南庫也」。
原在東南剿殺海寇的名將戚繼光,也得以調往北方鎮守薊州,防範韃靼。
開關後三年,張居正和高拱等積極推動,利用韃靼內部紛爭,結束了明帝國與蒙古部落長達 200餘年的軍事對峙,韃靼首領俺答歸順明朝,封貢互市,史稱「俺答封貢」。
隆慶開關與俺答封貢,為穆宗一朝最為重要之大事。
迅猛增長的海外貿易,為大明帝國積累了巨大的財富。
但是,一切並不徹底,一切也已經晚了。
(故事純屬虛構,只是將武俠與歷史雜糅的寫文樂趣,帶著鐐銬的舞蹈,大家只要視為同人即可)。
附錄·西葉年譜
(本系列同人都用此年譜,歷史背景可考,西葉故事為虛構,隆慶開港故事適度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