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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足音是向她而來的。
“喂!”氣喘吁吁的聲音,“我說,你怎麼跑到這裡了!”
一路快步趕到這裡,中也差點斷了氣。他這會兒也顧不上指責或是生氣了,大喇喇地往王羲之身邊一坐,脫下風衣往旁邊一丟,用力喘氣,恨不得直接躺在草地上。
“被你們找到了呢……”他聽到王羲之很小聲地喃喃了一句。
“當然能找到啊,你當港口黑手黨是吃白飯的嗎?”他沒好氣地說著,“魯迅那邊都擔心死了,恨不得每十分鐘就打電話催催我。真是夠嗆……”
“對不起……”
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快被水流聲蓋過。中也用餘光瞄了她一眼,察覺到她頭上那頂陌生的帽子,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
“這哪兒來的?你怎麼還把頭髮剪了?”
他把帽子往上一拉,幾縷彎曲的長髮落了出來,他立刻就明白了這頂帽子的用意,趕緊停手,末了還不忘用手撫平針織帽上不平的褶皺,儼然一派無事發生的氛圍。
“誒,我說,你是不是遇上事了?”
漫不經心似的,中也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語氣平淡得就像是在問她中午吃了些什麼。
王羲之抽回手,她好像看到了熾熱鮮紅的血從指尖滑落,滴入河水中,頓時就被稀釋盡了。
她搖搖頭,怔愣片刻後,又搖了搖頭。
“你這回答很讓人困擾啊。”依舊是剛才平平淡淡的語調,“不想說?”
王羲之一怔,沒有動彈。
“中也先生,我又變成以前的我了。”她的聲音微弱,平靜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她完全無關的事,但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在牽動著她的神經,“你知道我過去經歷嗎?”
中也抿了抿唇,很誠實地告訴她:“知道一點,魯迅告訴我的。”
但那段過去有著相當大的一部分空白,中也始終不知道究竟是魯迅刻意略去了,還是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當聽到王羲之說出剛才那樣的話,他忽然意識到,或許他就將要碰觸到所有的空白了。
“我最初加入的那個異能組織,成員都是些被排擠的異能者。他們大多數都比我年長几歲,是最風華正茂——也是最放肆的年紀。”
無需任何鋪墊,她直接將過去在彼此面前鋪陳開來,任由尖銳的刺扎入心裡,被戳成了千瘡百孔也沒有察覺。
“他們教會我如何掌控異能,那是我的家人不會告訴我的。他們說,之所以聚集起異能者,是為了追求和平,是為了創造一個所有異能者都能自在生活的時代。”停頓了一下,指尖的涼意滲到心裡,“然後,他們告訴我,為了達成這樣的目標,就必須要有犧牲。”
那些回憶好像又重現在眼前。
穿了一身深灰長衫的“大人”輕輕拍著她的肩膀,金絲眼鏡折射出暗室唯一的光。他手裡拿著一張畫像,上面的人像,是會阻止他們實現目標的某位警司。
他猙獰地笑著,把畫像塞進十六歲的王羲之手裡。
組織里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地知道,王羲之是和他們不一樣的。哪怕同樣擁有著異能——擁有超脫常人的能力,差距還是無比明顯。
她有著他們無法企及的強大。
——這是必要的犧牲。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做到。
深灰長衫的人對她說。
“殺死第一個人的時候,我的手止不住地在顫抖;殺死第二個人,我覺得很害怕,但也很快就冷靜下來了;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很多很多人……”她還是很平靜,只有尾音在顫抖,“最初是真正的罪人,最後清白的無辜者也成了必須消滅的對象。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只要他們告訴我,哪些人會影響我們、會妨礙我們,我就會去殺了他。真簡單啊……不是嗎?”
她的雙眼是空洞的,只有過去的記憶掠過眼前。中也多想告訴她,可以不必再說了,但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停下——也根本不能抽身了。
“再後來,父親發現了。”
中也心臟一梗,他竟也能感覺到絕望。
“羲之……”
她還是在說著。
“小時候,父親總說我那個抽大煙的二叔是個渾種。當他把我趕出家門的那天,他說我連二叔都不如。整個家沒有人挽留我,他們都背過身去,連最後一眼也不留給我。
“自那天之後,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而後,似乎只過了一年多吧,整個王家被軍閥夷為平地。
最初被趕出家的那段時間,王羲之充滿了怨恨。她始終認為自己沒有做錯。
因為那是必要的犧牲。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父親是為了我好。”
在被逐出家門的那一年,市政府成員大換血,爬上市長寶座的是個雷厲風行且固執的中年男人。他下達了前所未有的嚴苛命令,所有的異能者都必須被抓起來槍斃,美其名曰,要從根源解決這些怪胎。
那是異能者最黑暗的年代。中也從不知道,還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