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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心神恍惚間又聽門外小廝來報,說門前有一僧一道欲來拜見,這才稍微收拾了形容往大門走去。
卻只聞那僧道口裡滿是要化自己女兒之語,當即沒忍住,直將二人轟出。誰知那道人被轟出也不氣惱,直對著他的背影瘋瘋癲癲地說著不許黛玉有哭聲,不許見外親,方可保一世平安。
林如海自是沒有理會,又或者根本無力理會,一顆心未過中年便已衰老,又哪有能力扶養年幼的獨女。
未幾賈家來信欲接黛玉進京,林如海這才將幼女喚來望她能於岳母府上安康教養成人。於是乎,縱有再多不情願,黛玉終是踏上前往金陵的船隻,與之同行者是她的西席賈雨村。
與父辭別時黛玉隔著厚厚的帷帽都能瞥見父親烏髮里夾雜著刺眼的銀白,想著獨身的父親和即將寄人籬下的日子,心中更是悲慟不已,卻也只能灑淚拜別。
接著是一個疾風驟雨的夜晚,天幕無星,沉重的黑暗包裹著江上船隻。
黛玉同往常一樣,拿起書在燭光下閱讀,試圖使自己心靜卻不想淚水還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沾濕了書頁的一角。隨後一陣微風徐來,昏黃的燭火搖曳里從未好眠的黛玉卻不知怎麼地,竟像失去意識一樣陷入了沉睡。
夢境戛然而止。
潤玉抬眼看了看廊外連雲彩都一動不動地天幕,他原應是不記得還有時間這種東西存在的,但那天他卻記得很清。
午時三刻。
小丫頭很害羞,特別是在他踏入殿內時,幾乎同時便把錦被拉起來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潤玉見她這般拘謹善意地背過身佯裝看向殿外連成一色的白。
“多謝姐姐和公子出手相救,只是小女子這般憑空走失,恐家父和外祖母擔憂,還請姐姐和公子告知我此地的詳細位置,並替小女子送信與家父,待小女子歸家後定當重謝。”黛玉小小的身子縮在錦被裡,睫毛隨著話語輕顫,許是又想到了什麼,黛玉抿了抿唇,罥煙眉輕蹙,桃面微紅低低補充:“小女子姓林,本是姑蘇人氏,現要前往金陵榮國府拜訪外祖母...”
吳音軟語煞是好聽,但潤玉的眉頭卻越皺越緊,如果他的記憶系統沒有紊亂的話,這個小丫頭所說的姑蘇以及金陵都不是現在的人間所有的,正不知該如何回話時,鄺露已然蹲下身子揉了揉小丫頭的頭,眉眼彎彎:“小丫頭年紀不大,說話怎麼這麼老成?”
卻說這黛玉除了父母,並無姐妹兄弟,又何曾有過如鄺露這般如此溫柔對待自己的大姐姐?倒是平添了幾分酸澀,悄悄紅了眼眶。
“咳。”潤玉適時打破了短暫的沉默轉過身,目光輕柔地落在小丫頭身上,聲音清朗:“林姑娘,不是我騙你,其實這裡是天界。”
“是的,”鄺露適時接過話:“我叫鄺露,他是這裡的天帝,你一個人間的小姑娘為何會到此,我們暫且不知,不過你如果想回家也得把身子養好,不然哪裡會有力氣呢?”鄺露佯裝看不見小姑娘微紅的眼尾,許是怕嚇到她,語調下意識地更輕柔了些。
聞言黛玉垂了垂眸好似在思考話語裡的可信度,偷偷拿眼撇了撇這飄逸的衣衫以及宮殿內的陳設,突然間想到了一個可能,嘴唇幾乎失了顏色:“我...是不是...,那是不是可以見到娘親了?”
“這個…暫時還無法回答你。”潤玉看著小丫頭煞白的臉上憂喜參半,連忙出聲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廣袖飄逸:“等你病好了,我自會帶你去人間尋你的家人。”
聽著潤玉刻意放柔的嗓音,鄺露心下微嘆,看來還得感謝小姑娘的出現,讓這位自來以冷漠示人的天帝多了幾分人情冷暖。
“有勞。”黛玉微微側身行禮,思緒太過混亂的她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言語。
潤玉只待了一會,問清小丫頭的基本情況之後,便離開去尋找整件事的原因以及小丫頭口裡的金陵和姑蘇到底是什麼地方。
如此又是兩天過去,這番相處鄺露和黛玉倒是又親近了許多,但每當黛玉看見潤玉還總是只敢拿一雙清凌凌的眸子匆匆瞥一眼便垂首看向自己的指尖。
潤玉知是她們那裡男女大防的緣故,但是此時他已顧不得這些了,於石凳上坐下,自行倒了一杯茶動作行雲流水,手指於桌面輕叩,終是開口:“林姑娘,你的父親是不是林海?母親是不是賈府的千金?還有一個表哥名喚寶玉?還是銜玉而生?”
見許久未有回聲,潤玉這才轉過身來看向因為吃驚小嘴微張,眼眸正圓溜溜大膽地盯著自己的黛玉,許是見他轉頭黛玉只呆愣愣地點了點下頜,珠花隨著動作搖曳。
果然,就在前一天下屬從人間尋來一本名為《石頭記》的殘本,仔細翻閱後發現只有八十回,但不用細想也知道風雨飄搖的賈府,瀟湘館內風霜嚴相逼的弱質芊芊最終的下場也只會是魂歸太虛,將所有的美好都留在了十五六歲,那是人間女子最好的年紀。
林黛玉這個集書中真善美於一身的女子卻出現在了他的世界裡,想來也是天意希望自己能挽救這個令無數人惋惜的如花生命。
掩下所有思緒,潤玉第一次靠近如今還只有六歲的林黛玉,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髮絲,看著她微紅的眼尾,除了滿腹的嘆息,卻終是說不出一絲安慰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