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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氣氛一時僵滯,幾乎可以稱得上劍拔弩張。
遲暮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周綺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戒備和敵意,從她稍微側身的角度,能看見對方連肩背都是緊繃著的,雙手在袖中暗暗攥緊,似乎隨時都準備著一擊即中,或者是轉身逃離。
她在無意間說錯了什麼,或是透露了什麼東西,而這恰恰是周綺最看重的,所以對方第一次流露出情緒上的起伏——也許從第一次見面起,周綺就對她有所提防。
同在一間客棧里,抬頭不見低頭見,遲暮不想得罪人,她試圖用更溫和的方式去化解這種氛圍,於是強壓下心中驚詫,溫聲道:「你說的這些人,都指的是誰?」
周綺盯著她看了半晌,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尹浩風、林江陽,像他們這樣的武林高手、江湖名宿,難道不就是嗎?」
遲暮只是搖了搖頭,道:「我和他們不是一類人,更何況尹浩風五年前已經離世了,林盟主統管武林,威名赫赫、受人景仰,你這個比喻,恐怕並不恰當。」
說到這裡,她心下突然一驚,想起江湖傳聞中,尹浩風五年前死在了安陽,而周綺剛剛說「最遠只去過安陽」。
——應該只是個巧合而已。
遲暮強行壓抑住心底的慌亂,面上依然不動聲色,坦然道:「我承認我是你說的那種人,我師從武林前輩,十幾歲就隨師父遊歷江湖,見過很多人,也結交過很多朋友,不過都是泛泛之交,能記住名字就不錯了。」
周綺沒想到她的態度如此溫和坦誠,一時間愣了愣,緊繃的肩背緩緩放鬆了一點,眼底的戒備卻沒有消散。她看著遲暮,又問:「所以呢?」
「周綺,」遲暮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語氣輕柔溫和,「我說這些,不是指望你相信我沒有惡意,只是不想和你把關係鬧得太僵。我確實擁有你所說過的經歷,可如果我和他們是一類人,現在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不會在這個很多人都叫不上名字的街頭,更不會認識你。」
她的視線微微低垂,掃過周綺的面孔,無意間瞥到她脖頸上那道淺淡的紅痕。
這道紅痕雖然顏色很淡,但還是非常顯眼,越看越像尖刃利器划過之後留下的疤痕,遲暮無意窺探它的來歷,視線只是一掃就移開了。
她這一席話顯然有些效果,也許是察覺到對方坦蕩真誠的態度,周綺沉默了一會,突然問:「你這病,看過大夫嗎?」
這問話跳得太快,遲暮莫名其妙,一時間只覺得對方並不是真的想關心她,但又找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遲疑了片刻,才說:「看過。」
她笑了笑,補充:「這不是病,是一種天下難見的奇毒,沒得救的。」
周綺微微抬起下頜,平視遲暮的眼睛,手中的陽傘從上方投下一片陰影,籠罩住她蒼白寡淡的面容,遮住了她眼底的陰翳。
她似乎想說些什麼,雖然沒有開口,可閃爍的眸光不會騙人,深深淺淺,浮沉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她顯然隱藏著什麼事情,或是秘密,或是心結,是隱晦地深埋在心底、不能見光的東西。
但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垂下眼睫,道:「抱歉。」
遲暮笑了笑,寬容地說:「沒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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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市占地寬闊,一時半會也逛不完,好在這邊行人不多,不像普通街道上那樣人流熙攘,兩人便撐著陽傘,沿著街道不急不緩地走。周綺還是和遲暮保持著兩步遠的距離,既不親近,也不刻意疏遠。
兩邊店鋪里擺出的商品都奢侈華貴,珠光寶氣,極盡奢靡,似乎將四方奇珍都羅列其中,偶爾有一乘小轎從旁側過去,羅扇輕搖之間似有香風撲面,金銀佩玉輕輕碰撞,清脆悅耳。
街尾有家賣玉器的店,博古架上陳列著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玉石,有些是雕刻過的,有些還未曾被人下過刻刀,但也看得出是上好的玉石,色澤瑩潤通透,被懸掛的燈盞映著,光華流轉。
靠門的博古架上擺著已經雕好的玉像,其中最大的一尊是觀音像,眉眼和善慈祥,手持淨瓶、足踏蓮花,衣擺揚起波浪般的弧度。雕刻之人下了功夫,技藝也精湛,觀音衣裙上的褶皺都清晰可見。
遲暮眼力極佳,一眼看過去,只覺得有些眼熟:「這尊觀音像,好像和那塊玉佩上的有點像。」
周綺走過來,細細辨認了一番:「看起來是一個人雕的。」
她伸出食指,在玉像上比劃幾下,示意道:「有些地方的刀法很接近,比如說這樣的弧度拐角,都和那塊玉佩上的很像。」
說話間,掌柜見門口有人,先是熱情地迎了出來,又看這兩人衣著普通,身上連個金銀首飾都沒見到,臉色便沉了下來,袖手站在門內,冷淡地招呼了一聲:「二位隨便看看,這雕好的玉石店裡還有很多。」
周綺撐著陽傘站在門外,目光掃過博古架,又看向掌柜:「我家小姐前些日子得了塊上好的玉料,想找個師傅雕一尊玉像。只是這長安城內有名的玉雕師傅很多,選來選去,就是不知道該選哪一家,就讓我們替她出來看看。」
她其實很有幾分說話的本事,一套謊話編得像模像樣,說話時面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很有禮貌地看著對方的眼睛。掌柜聞言,又打量了她一番,表情立刻就變了,賠笑道:「這位姑娘,真是對不住,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你看看這邊,這都是我們店裡的師傅刻的,這位師傅的手藝,那在長安城可是一等一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