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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縣是個小地方,謝家這樣的官宦人家,雖然表面上人人尊敬,其實背地裡流言早就傳遍了。」周綺指尖輕敲茶杯的邊沿,淡淡答道,「我之前幫渡河上的船工打過下手,經常去瑤縣,這些街坊傳言,只要有心打聽,沒有聽不到的。」
這時,店小二將糕點端上了桌。都是些軟糯可口的點心,聞起來清香撲鼻,一點不見甜膩,加上外形精緻,看起來味道應該也不會差。
經歷一夜的輾轉難眠,遲暮早就腹中空空,見那些糕點都做得精緻,不由得食指大動,先拿起筷子嘗了一塊。等飢餓暫緩,她才接過剛才的話題:「按理說,謝小姐應該已經死了,一個死人出現在這裡,就已經足夠古怪了。」
「其實弄清楚一件事就可以了,」周綺筷子抵著瓷盤邊沿,抬眼看向她,「不管她是人是鬼,不管她是怎麼復活或者怎麼變成鬼魂的,她出現在西關城,出現在這間客棧,起碼說明西關城這個地方,對她來說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她頓了頓,又說:「我們昨天剛到西關城,白天從畫舫上下來,晚上就有人想殺你,你師父的故鄉在這,謝臨煙也出現在這裡——也許這個地方,確實有些不同尋常。」
遲暮微微皺起眉:「關於西關城,我師父只是隨口一提,從沒細說過。我以前一直覺得,他可能是經歷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才不肯回來的。」
周綺夾了塊糕點放進口中,細細咀嚼咽下之後,問她:「你師父叫什麼?」
「祝明山。」
「這好辦,有了名字,打聽人不成問題。」周綺放下筷子,轉頭喚了聲,「小二!」
店小二就在不遠處倒茶,聽見有人喊他,連忙一溜小跑過來,布巾往肩上一甩,躬身道:「客官,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
「跟你打聽個人,」周綺揚起唇角,眼神忽然變得明亮,「你在這西關城,應該有不少年月了吧?」
「我就是西關城人,從小就住在這。」店小二看她年輕漂亮,不由得殷勤起來,「這城裡大大小小的事,我都知道的,您儘管問。」
周綺眼珠轉了轉,壓低聲音:「我問你,這城裡,有沒有哪戶人家姓祝?」
「這……」店小二面露難色,彎腰湊近了些,「姑娘,你打聽這個事情,是要做什麼?」
周綺四下觀察一番,低聲說:「我本是長安人,這趟來西關城,是家父讓我和朋友出門歷練,順便幫他找找多年前的一個朋友。他說這位朋友姓祝,家在西關城,多年以前同行過一段時間,覺得分外投緣,只是後來就斷了聯繫。父親年紀大了,愈發懷念從前的事,便想讓我來看一看這位朋友,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店小二攥著肩上的布巾,皺著眉頭嘆了口氣:「姑娘,那你怕是來晚了。西關城確是有一戶姓祝的人家,原先住在西巷口的。不過,在二十多年前,這家人就已經被滿門滅盡了。」
遲暮驚愕萬分,差點撞翻了桌上的茶杯。周綺也故作驚詫,抬手捂著嘴,瞪大了眼睛:「這……怎麼會?」
「要不怎麼都說,命運弄人啊。」店小二搖頭嘆息,「這家人,其實也老實本分,對街坊鄰居的,也都很熱心,能幫忙的地方都會幫,可惜啊——」
他覷了眼周綺的臉色,見她雖然驚詫,但尚且面色如常,就放心地繼續往下說:「這事發生的時候,我年紀還小,也是聽家裡大人說的。聽說出事的時候,一點預兆都沒有,當時晚上還宵禁呢,傍晚的時候,祝家的大兒子從外邊回來,還和鄰居打了聲招呼。結果第二天早上,鄰居沒見他們出門,覺得奇怪,敲門也沒人應,就喊了幾個年輕人,一起把門撞開了——」
這事好像犯了什麼忌諱一樣,他一邊說一邊觀察四周,說到關鍵的地方,還作賊似的將右手攏在嘴邊:「那場面,看一眼都要做噩夢的!那一家人,竟然全都死了,而且也沒有流血,身上也沒傷口,就這麼當場暴斃了。這事,現在人提起來,都覺得犯忌諱呢。」
周綺神色逐漸凝重,眼圈通紅:「怎麼會這樣?要是我爹知道了,那得多難過啊。」
她皺著眉,小聲問:「那這兇手……」
「沒抓到,」店小二搖搖頭,「這事鬧得很大,府衙也派了人來查,只是祝家從不和人結仇,就是普通的市井小民,查來查去,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街坊還有傳言說,他們是被厲鬼給害了。就是聽說,祝家有個小兒子,跟著武林高手習藝,常年在外,倒是逃過一劫,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這麼多年,也沒見他回過家。」
「原來是這樣,」周綺低聲嘆息,用袖子掩著臉,看起來分外傷心,「我爹要是聽見這事,怕是要傷懷好久,真是命運弄人。」
送走了店小二,她眨眨眼,又變成那個平靜、淡漠的周綺。遲暮看著她,雖然臉色蒼白,但還是勉強擠出一點笑意:「這都能問出來,可以啊。」
「那當然,」周綺沖她一笑,眉梢也跟著飛揚起來,隱隱有點得意,「套話的功夫,我最擅長了。」
她很少這樣展露情緒,依稀間能看見少年時意氣風發的影子。遲暮不由得跟著笑起來,隨口誇了句:「厲害。」
一句話出口,她忽然有些恍惚:在遇見她之前,在發生那件「想忘、不能忘」的事之前,周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