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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姐聽見了,探出頭來說了句:「您可別這麼說,日子還長著呢。」
遲暮垂下眼睫,看著腳邊的一片花瓣。
老太太有句話說錯了,不過她沒打算去糾正。
用不著長到黃土埋到脖頸的年紀,對現在的她來說,生和死已經是尋常事了。
這個清晨還算愉快,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向四周張望了一番,隨口問:「今天小鳳怎麼沒來賣花了?」
小鳳今年只有十五歲,家住在隔壁街的某條窄巷裡,母親早逝,家裡只有一個眼瞎的父親,全靠她一個人在街上兜售些鮮花維持生計。這一帶的人都照顧她的生意,每次都早早候著她來,買一束新鮮的花回家。
李姐是個消息靈通的,經常和街頭巷尾的婦人們聊天,八卦些鄰居的長長短短。她正擦著門環,聽見遲暮問話,就順口答道:「聽說是縣令家要辦喜事了,昨天找她買了不少的花,她好些天的飯錢都賺夠了,大概要在家陪她爹,不出來了。」
「縣令家?」遲暮吃了一驚,「謝小姐要嫁人了嗎?」
縣令大人姓謝,名叫謝文毅。這人年過四十,後院有一房正妻兩房小妾,兩個兒子都已經成家了,只有一個剛滿十九的女兒還沒嫁人。
謝小姐閨名謝臨煙,是個庶出的、不太受寵的女兒,因為親娘死得早,是被謝家老夫人帶大的。縣城裡的人都知道,謝小姐從小讀書識字,吟詩作賦很有天分,素有才女之稱。只是這位小姐看不上富庶人家的公子,偏偏屬意一個鄉下來的書生。
「怎麼可能,」李姐將抹布甩在銅盆里,彎下腰去涮洗,「是謝大人要納妾,說是要風風光光地辦一回喜事。」
張老太太對這些都不關心,安靜地窩在躺椅里,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倒是遲暮笑了一聲,說:「謝小姐今年也有十九了吧,謝大人可真是……估計這個新來的妾室,比他女兒也大不了幾歲吧?」
「聽說是青樓里的清倌人,被謝大人看上了,便給贖了身帶出來。」鄰里街坊都是熟人,李姐不太講究,說起話來也沒什麼避諱,「要說這謝小姐,指不定要被嫁給什麼富人家的公子呢。謝大人官雖然不大,但在瑤縣也算是富貴人家,怎麼可能讓謝小姐嫁給一個窮書生?」
遲暮聽了,心底先泛起些異樣的厭惡感,她低下頭看腳邊那片花瓣,緩緩移動鞋尖,將它蓋住了。
她搬到這裡有兩年了,也見過謝文毅,一個中年發福的男人,從外表上看沒有一點引人注目的地方,在大街上頤指氣使地指揮攤販把東西搬開,好讓他的三匹駿馬可以並轡而行。
他的女兒也有十九歲了,兩個兒子都已經成家立業,卻還是要納一個青樓的倌人做妾,這位新進門的小妾,說不定年紀都未必比他女兒大多少。
她沒見過謝臨煙,只是聽說她在舞文弄墨上很有一套,隨筆寫的幾首詩,都能被瑤縣幾位富貴公子傳來傳去地吹捧。
謝小姐和那個書生的故事也沒什麼新奇的,一個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在元宵節的花燈下見到了進京趕考的窮書生,兩人一見鍾情,互許終生,這話本里寫遍了的故事,真放到生活中,還是能淪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遲暮一想到謝大人和他那年輕的美妾在一起的場景,心裡就禁不住地一陣惡寒。她決定回去找本書看看,讓自己清靜清靜,好把這駭人的幻象揮散,剛準備轉身,李姐就叫住了她。
「你早上還沒吃吧?我這有剛蒸的棗糕,你拿去嘗嘗。」
遲暮接過她遞過來的瓷碗,道了聲謝:「那我下午把碗給你還過來。」
她反手關上院門,在原地站了一會。手中的瓷碗還很溫熱,熱度熨著指尖,有些灼人,剛出爐的糕點冒著熱氣,氣味香甜得膩人。
「家長里短的,確實有點沒意思。」遲暮喃喃道。
她長長嘆了口氣,將瓷碗換到左手上,足尖一挑,將門邊橫著的一根削過的樹枝挑到半空,伸出右手接住了,翻轉著耍了個漂亮的劍花,將樹枝直刺出去,伸到一棵樹下。
她很久沒碰過刀劍了,刀光劍影下的往事像是上輩子的回憶,回想起來都覺得陌生。
剛抽芽的枝葉上聚了水珠,被微風拂了,就顫巍巍地滾下來一滴,正懸在樹枝的尖端。遲暮眯起眼睛,盯著那顆搖搖欲墜的水珠看了一會,手腕一動,將它甩掉了。
她笑了笑,扔下樹枝,端著瓷碗進屋,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全文存稿放新入坑,隔日更。
☆、Chapter.2
就這麼平靜地過了幾天,謝家的婚事也越來越近了。
謝大人這回看上的美人名叫月娘,據說姿容出眾,彈得一手好琴,將謝文毅迷得三魂飛了七魄,回家就搬了金庫出來給她贖了身,說要納這美人進門做妾。
到了謝家辦喜事的那一天,遲暮一大早就被敲鑼打鼓的聲音吵醒了。她實在是不堪其擾,捂著耳朵躺了一會,發現那聲音越來越近,還伴隨著街上行人的歡呼聲,這慶祝的隊列好像是要把這小小縣城都走一遍才肯罷休。
她推門出去,見街上站了不少看熱鬧的人,還有不少被大人抱著的小孩子,爭著搶著要看謝家的新娘。
遲暮在門口等了一會,終於等到李姐湊完了熱鬧回來,歡天喜地地捧著幾枚銀子,一邊走一邊往衣兜里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