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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著遲暮看了一會,忽然輕笑一聲:「你真的信我?」
「你就不怕我跟那兇手認識,其實是故意結交你,然後把你引到錯誤的方向?畢竟,就今晚的事來說,在酒樓吃飯,是我先提出來的。」
遲暮只是搖了搖頭,說:「就算今晚這個賣花女孩的出現另有玄機,我也相信她和你無關。」
她說起話來一貫溫和,語氣平緩,總是靜靜地看著對話之人的眼睛,好像要將每一句話都送到對方心底一樣。
周綺的視線從細長的狐狸眼背後向她投來,好像有幾分探究的意味。
「是嗎?」她稍稍拖長了聲調,「那如果,我根本沒這個本事呢?」
「我認識你的時間不長,但也見過月老廟、謝小姐,還有畫舫上的王管家,我說我信你,自然也包括會相信你的能力。」
周綺右手舉著面具,左手抬起,比了一個「三」的手勢:「三個問題。」
「第一,你師父是什麼時候死的、死在什麼地方?」
「兩年前的武林大會上,時間大約是四月月末,白天,午時過後。」遲暮如實回答,「具體的我可以之後再跟你細說嗎?」
「可以,第二個問題。」周綺食指彎向掌心,「你身上的陰川血毒,也是從那件事上來的?」
「他們逼我服毒自證清白,」遲暮低聲說,雖然說的是不愉快的往事,她卻只是微微蹙起眉,「如果我不服這毒,就要說我師父畏罪自殺,而我和他一道,是他的幫凶。武林大會高手雲集,都是世家泰斗,還有不少遊俠,如果我不聽,估計連門都走不出去。」
周綺眸光閃爍,語氣忽而冰冷起來:「第三個問題。」
她直視遲暮的眼睛,一字一頓:「你說不可能的那個人,是林江陽嗎?」
遲暮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是他。其實我太敢相信,就像你說的,我沒有任何證據,而且他和我師父、尹浩風三人師出同門,關係一向親厚,我不信他會下如此狠手。但是我十歲的時候就見過他,他和我師父常有來往,對他也再了解不過,真想要下殺手不是什麼難事,更何況……」
她頓了頓,慢慢地說:「更何況,尹浩風死的第二年,就是武林盟主的重新選舉,林江陽獨霸這個位置十餘年之久,就是靠的獨一無二的師門劍法,我聽說,尹浩風也有意願,想要爭一爭武林盟主之位。」
過了一會,周綺把面具從眼前拿下來,露出白皙的臉龐。
「好,」她聲音很輕,語氣卻鄭重,像許下了什麼承諾一樣,「我此生最恨背叛,既然你信我,那我一定會幫你找出兇手——如果兇手真的是他,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Chapter.30
深夜,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風雨聲漫過窗沿,雨水一滴滴順著屋檐淌下,輕敲庭院裡扶疏的花木。
遲暮又一次被噩夢驚醒,她翻身坐起,斜倚著床頭,猶自心悸不止。窗扇被風吹開了一道縫隙,雨夜裡暗月無光,只有外邊屋檐下的燈還在搖晃,送進一點暖融的光,帶著濕漉漉的潮氣。
夢裡是那個輪迴了千百遍的午後,也許是因為前不久剛和周綺描述過當時的情況,那段無法被淡忘的記憶再次翻卷著襲來,又將她拖進了噩夢。
她身體不好,總是長時間地嗜睡,每次夜半驚夢擾了睡眠,都會讓她疲倦不已。
遲暮臉色蒼白,倚著床頭閉目調息了半晌,夢中的驚恐才慢慢平息下去。她呼吸逐漸平穩,但依然覺得渾身乏力,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夜半三更,風雨疏落,此情此景總是很容易讓人心生鬱結,生出一些平日不常有的心思。
遲暮伸出右手,試著做了個出劍的姿勢,卻發現自己已經連最普通的劍招都生疏了。為了延緩毒發,這雙手已經兩年不曾握劍,她也刻意地去遺忘曾經隨師父遊歷江湖、意氣風發的過去,可是江湖子弟江湖老,她曾拿了十餘年的劍,也曾在武林大會上挑遍天下高手,如此難忘的經歷,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全都拋諸腦後?
想到此節,她竟然有些羨慕周綺了:同是習武之人,她無病無災,能跑能跳,就她今天制服賣花女孩的身手來看,就算不是高手,在這個年紀也算有幾分本事,如果她願意,當然也可以做那個鮮衣怒馬、遍歷江湖的少年。
只可惜——
遲暮嘆了口氣,緩緩閉上眼。
只可惜,周綺無意於此,而她有心無力。
思緒紛雜許久,遲暮突然有些口渴,乾脆掀開被子下床倒水,捧著涼透的茶水走到窗邊。
窗外的風雨聲還未停歇,雨打花木,淅淅瀝瀝。她從被吹開一條縫隙的窗口看出去,先往左邊周綺的房間看了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周綺還沒有睡,她的房間亮著燈,窗扇卻緊閉。房間裡太暗,她看不見更漏的刻度,但隱隱能聽見街上有打更人的聲音,混雜在雨聲里,梆子一敲,喊的是「丑時四更,天寒地凍」。
都已經丑時了,她怎麼還不睡?
遲暮無意窺探別人,這疑問只是在心頭一閃而過。她把窗稍稍推開了一些,往庭院裡看去。
這間客棧的庭院很大,假山水池,花草樹木,布景十分宜人。假山坐落池塘之中,游魚來去,池上還有一架小橋,掩映在茂密的枝葉背後,被疏疏細雨籠罩著,倒有些江南煙雨,流水人家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