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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暮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眉頭微蹙:「那邊的樹叢,好像比其他地方都高。」
周綺走過小橋,徑直來到那面牆跟前。她彎下腰湊近了些,指尖搭在假山上,往石塊的縫隙間看了一眼,說:「後面是空的,應該是你說的月門。」
「尋常的庭園布局,是不會把月門堵上的。」遲暮沉吟道,「這背後可能有什麼東西,只是這假山搬不開,估計是過不去的。」
她低頭看了一圈,發現牆邊的假山底下開了朵白花,被鮮嫩的綠葉托著,嬌艷欲滴。
周綺視線掃過,忽然說:「你也見過謝臨煙,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遲暮心裡轉著別的事,回答也敷衍:「怎麼突然問這個?」
周綺看著她:「那你師父是什麼樣的人?」
「什麼意思?」
「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
遲暮想了想,視線落在牆邊的那朵白花上:「她是個年輕姑娘,很漂亮,也很聰明,看起來有點柔弱,就像——像那朵花一樣。」
「謝臨煙很有才氣,像你說的,她年輕、漂亮,也有點聰明。她是個很克制的人,在某些地方,她和每一個深閨里長大的大小姐一樣。她可能會愛上一個男人,卻不會為了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大吵大鬧,這對她來說,是很失禮的事情。」周綺平靜地接過話頭,「所以,我看見她為了一個書生歇斯底里的時候,就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
「你覺得你師父不回來處理家人的後事很奇怪,也許就是因為這和他一貫的行事風格大相逕庭,也不太符合他的個性。你可以想一想,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會做什麼樣的事,如果有反常的地方,那或許就是關鍵。」
遲暮沉默半晌,才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覺得周綺有點著急,好像急切地想要結束這一切,所以才突兀地提出一連串的問題——她還可以等待,周綺卻一刻也不想多等了。但如果能早點找到兇手,這對她來說是好事,她沒什麼理由對此報以質疑。
她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句:「其實,你可以慢慢來,不用這麼著急。」
「前面的事翻篇了,」周綺沒看她,語氣平靜,「在我死之前,也就只有這麼一件事了。我是怕我幫你幫到一半,自己先沒命了。」
她笑了笑,依舊輕描淡寫:「所以,著急點也好,你不是也想知道,是誰害了你師父嗎?」
遲暮心裡「咯噔」一下,一時啞口無言。
「周綺會死」這個想法突兀地扎在她腦海中,雖然是早就知道的事,但真的看著它到了眼前,還是讓她心頭悶得發慌。她沒法平靜地接受周綺的離去,不想看著她永久地沉睡下去,也不想看著她被這個世界遺忘。
她很想問一句「你可以不死嗎」,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敢說出來,只是勉強地笑了笑,把所有的情緒都壓了下去。
她沒有立場去問這句話,而周綺也只會揶揄地說:「這麼幼稚,你是小孩子嗎?」
心緒洶湧,想說出口的話輪換幾個來回,最後她只能溫聲道:「好啊,也就只有你能幫我了。」
陽光有些刺眼,她抬袖擋在眼前,慢慢地說:「大概是我三四歲的時候,師父收養了我。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一直是一個人,沒有親戚朋友。他很沉默,不太擅長交際,但是待人和善,我印象中他一直是很溫和的,動怒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有鄰居街坊需要幫忙,再怎麼困難的事情,他都會幫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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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祝明山是個和善到沒什麼脾氣的人。他帶著一個年幼的女孩,獨居在揚州的一處別院裡,生活上總要和街坊鄰居打交道。普通百姓不懂江湖人的師門規矩,忌諱的東西也更多,一個男人帶一個小女孩,這關係難免要惹人非議,他卻一聲不吭,反倒處處幫鄰居的忙。
時日長了,他們見這人心地善良,毫無惡意,也就不再議論紛紛,關係也逐漸融洽起來。鄰居里有不少年輕婦人,見她是個小孩子,也都很疼她,平日裡有什麼吃的玩的,都會拿來給她。
祝明山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逢年過節就在院子裡擺一桌子菜,然後鄭重地跟她說:「過年過節,本該是要熱鬧些的,但我們的親人都不在了,所以擺個大些的桌子,就當他們還在,好不好?」
小孩子不懂這些,遲暮下意識地點點頭,卻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祝明山從來不提家人,只說家在西關城,自從離家拜師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去了。遲暮小時候問過他,問他為什麼不回家,他還是那副溫和的模樣,只是笑了笑,說:「回不去了。」
他很耐心,教她習武的時候,慢條斯理地把一招一式拆開來細細講解,生怕她聽不懂。即使她有學不會的地方,他也不生氣,仔細地重新再講一遍,還親身示範,一身的耐心好像永遠都用不完似的。
在遲暮的記憶中,祝明山很少提起親人或朋友,只說自己有兩個同門的師兄弟,一個叫尹浩風,一個叫林江陽,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遲暮年少時,還好奇地問他,既然同門的師兄弟都這麼厲害,為什麼他不去江湖上闖一闖?
祝明山沉默了很久,最後摸了摸女孩的頭髮,輕聲說:「那不行,我比不上他們的。」
遲暮第一次見林江陽是十歲的時候,他帶了很多禮物來拜訪,笑容親和,看起來平易近人。他和祝明山關係不錯,差不多每年都會來一趟,兩人擺上一桌子菜,邊喝酒邊談天,只是最後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