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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彎下腰湊到他耳邊,聲音輕得像耳語:「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殺尹浩風的?」
也不知王管家說了什麼,她忽然直起身,冷冷地看著他:「不管以前怎樣,你在這畫舫上的罪名可已經坐實了,何必這麼急著拉我下水?」
只聽哐當一聲巨響,王管家連人帶椅子翻倒在地,周綺踹翻了他的椅子,然後頭也不回地開門出去了。
也許是怕驚動了別人,她關上庫房大門的時候響動極輕,比起之前那陣踹倒椅子的動靜,輕得幾乎掀不起一點塵埃。
庫房在畫舫一層的角落,因為平時空置著沒人會來,周圍也沒點燈,唯一的亮光就是夜空中鋪展的月色。
周綺轉過拐角時腳步頓了頓,猶豫了一瞬之後,她還是選擇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只是徑直往前走去。
遲暮就站在拐角處的陰影里,一雙眼睛沉靜得如同深潭。周綺從她身邊走過時,她輕輕地出聲道:「等等。」
周綺在她面前停下來,卻沒有轉頭:「什麼事?」
「我有件事想問你,」遲暮看著她垂落在肩後的長髮,輕聲說,「這很重要,你可以回答我嗎?」
周綺轉過身,平靜地重複道:「什麼事?」
她的面容隱在夜色之中,看不真切,那雙眼睛卻點漆般明亮,眼神如刀,好像要一眼洞悉所有的秘密。
遲暮和她直直對視,無畏無懼。她再次悄悄地攥緊了手,指甲掐進掌心的刺痛讓她心神一震,所有的猶疑瞬間消散,她脫口道:「尹浩風的死,和你有關係嗎?」
周綺沒有立刻回答。
她微微揚起下頜,被夜色籠罩的面容上,眼眸深邃而陰暗,像被鎖緊的囚籠,將所有的一切全都阻攔在外,甚至連一縷光芒都沒法透進去。
「你既然都聽到了,問我這個問題還有意義嗎?」
「這不一樣,」遲暮咬牙道,「我不想從你們模稜兩可的對話裡面去猜、去揣度,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尹浩風。」
她呼吸有些急促,一句話甚至要深吸幾口氣才能說完。比起她激烈的情緒,周綺平靜得有些不同尋常,她環抱著雙手,甚至還淡淡地笑了一下:「這件事很重要嗎?尹浩風是你什麼人?親人、還是朋友?」
遲暮沉默片刻,搖頭道:「都不是。」
「那我想我沒必要回答這個問題,」周綺平淡地說完,轉身就想離開,「說實話,你這麼步步緊逼的,其實也沒什麼意義。」
遲暮猛地抓住她的手臂:「等等!」
周綺甩開她轉過身時,她才恍然發覺她並不是那種雙手環抱的、輕蔑的姿勢,而是畏寒一般抓著左右兩邊的手肘,那是一種有些逃避、畏縮的姿態。
遲暮愣了一下,下意識鬆開了手,周綺瞪著她,一直維持著的平靜神態終於像被敲破的瓷器那樣四分五裂。
她冷笑一聲,聲音卻在輕輕發顫:「遲暮,我原本以為,你和他們應該是不一樣的。」
遲暮一怔,腦海中像是被人用力敲了一下,震得她心神倉皇,臉色霎時一片慘白。
周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她瘦削的身影沒入黑暗,遲暮才恍惚著回過神來。她失魂落魄般頹然靠在船舷上,雙手掩住臉,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她太著急了,就如周綺所說,她的這番質問沒有任何意義。
五年前那件事對她來說很重要,對周綺而言同樣意義匪淺。如果她自己都不想回憶、不想揣度,又憑什麼逼著周綺將所有事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在今晚這件事上,她錯得實在太離譜了。
遲暮慢吞吞地走回了三樓,在進屋前猶豫了一會,還是走到隔壁艙房的屋門前,抬手輕輕地敲了敲門。
房門緊閉,門縫下卻透出一點燭光,她知道周綺沒睡,但也沒指望她能過來開門。
這件事是她做錯了,她應該向周綺道歉的。
周綺表面上看是挺平淡隨和,有時候也能和陌生人聊得很開,三言兩語就能交到朋友,待人接物也非常細心。但細察之下,還是能看見她隱藏在外表下的、無聲的戒備。雖然並不顯露,但有時候從眼神、動作或是言語之中,都能看出她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外界的。
周綺對任何人都不信任,而她今晚的這一番舉動,也許真的讓周綺很失望,本來就不甚穩固的關係想要土崩瓦解,也就在這一朝一夕之間了。
可她不想看見這樣的崩裂。
遲暮伸手抵住門扇,傾身湊到近前,輕輕地說:「我該向你道歉,是我做的不好。」
她知道周綺聽得見,所以也不管裡面的人有沒有回應,只是兀自說下去:「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想激怒你,也不是故意要逼問那件事,我只記得它對我很重要,但我忘了它對於你的意義。」
「我不會說什麼好話,你應該也不喜歡聽……」她頓了頓,長長地嘆了口氣,「早點休息吧。」
遲暮在門口站了一會,卻始終沒有聽見周綺的回答。這讓她又躊躇許久,但最後只是嘆了口氣,回了自己的房間:不管周綺怎麼想,她也已經盡力去彌補了。
這一晚折騰得她疲憊至極,本以為能和以前一樣倒頭就睡,結果在床上躺了很久還是毫無睡意。房間裡有些悶,遲暮翻來覆去輾轉許久,突然把被子一掀,下床走到窗邊,用力推開虛掩的窗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