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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外邊聽見的,原來是這書生朗聲讀書的聲音。
廚娘熱情地領她們上樓,周綺經過書生身邊時,腳步頓了頓,輕聲說了句:「好久不見。」
書生醉得七葷八素,只依稀聽見女子的聲音,根本沒聽清她說什麼,他恍惚著抬起頭:「姑娘,你剛才是在跟我說話嗎?你聲音這麼好聽,再說幾句好不好?」
周綺笑了笑,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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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廚娘的一番交談中,遲暮知道她是這間客棧主人的親戚,主人回家探親了,她就當了個臨時的掌柜。這地方一年四季都沒什麼人,原來的老闆對生意也不上心,看她做事熱情認真,就放心地讓她留下了。
在她們來之前,這間客棧只有書生一個客人,他是這裡的常客,每天日暮時都會來,住到第二天早上再離開。
前兩天來的那位大小姐她不認識,聽說是郡守家的小姐,不由得嘖嘖嘆道:「這小姐可真奇怪,出門就帶一個婢女在身邊,這些富貴人家,不是都該帶十幾個家丁、護衛嗎?」
周綺不置可否,只是問她:「你在這間客棧,待了多久了?」
「有、有四五年了吧……」廚娘有些遲疑,「我也記不清了,瞧我這腦袋,山上不比城裡,不用一天天數著日子過,時間一久,也就忘了。」
「那個書生住在這,也有四五年了吧?」
「可能吧,我真不記得了。」廚娘訕笑,「姑娘,你問這些做什麼?我跟你說啊,那書生天天喝酒,還說什麼要考取功名,結果不還是一事無成?你可千萬不要對他有興趣啊,這種人——」
她皺著眉,嘀嘀咕咕地下樓去了。
這一切都和周綺故事中的場景一模一樣,遲暮在一邊看著,只覺得遍體生寒:「這個廚娘,還有那個書生……」
「是我五年前見到的那兩個人,」周綺平靜地說,「這間客棧也一樣,什麼都沒變。」
「他們怎麼會在這?」即使是見過了月老廟和死而復生的謝臨煙,遲暮也有些不敢置信,「照你說的,他們早就已經死了。」
「他們應該也不是活人,只是執念不散或者魂魄被困,所以永遠地留在這個地方,到了夜裡就出來經營這間客棧,如果有人偶然闖入,應該也不會被傷害,就像兩天前的李小姐一樣。」
周綺推開一間房間的門,轉頭示意遲暮跟過來:「我不太懂妖魔鬼怪,這也是從話本上看的,這地方不管怎麼說還是古怪,晚上住一起比較好。」
客房的布置也和五年前一樣,一張圓桌擺在中間,左側是窗,右側是床榻。五年前第一次來,她和林辰因為要不要輪換著睡桌子爭執了好久,最後還是在他的堅持下讓步了。
她輕輕笑了笑,低頭點亮燭火:「要過夜的話,你上床睡,我在桌上趴一晚就好了。」
「那不行,」遲暮皺眉道,「桌上怎麼睡得了?」
「不要緊,一晚上而已。」
遲暮說不過周綺,只得和衣躺到床榻上。睡的是死人經營的客棧,她膽子再大也難免有些不適應,但看著周綺吹熄燭火,拿衣服墊桌上捲成枕頭,伏在桌上準備休息,好像一點都不在意,於是也慢慢放下心來。
原以為自己也該很快入睡,結果過了很久,頭腦還是清醒得很,實在是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她睜著眼睛看窗外流瀉進來的月光,耳邊聽著山間的風聲,心中暗想:「這一晚,還會出什麼事嗎?」
忽然間,一聲慘叫打破了整間客棧的寂靜,她立刻翻身坐起,見周綺也從桌上抬起頭,雙眸點漆般明亮,這才發覺其實周綺根本就沒有睡著。
周綺回頭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將緊閉的門扇打開一道縫隙,探頭往外看。
出聲的是那個喝醉的書生,他搖搖晃晃地從樓下走上來,一邊走一邊迷茫地四下翻找:「我的夜明珠去哪了?我的夜明珠呢?」
他翻來覆去地呢喃,說到最後,空洞的眼睛裡竟然滾下兩行淚:「我的夜明珠……」
忽然間,他跌倒在地,雙手捂著脖頸,驚恐地大喊:「別殺我,求你別殺我!」
又是一聲門響,廚娘踉蹌著衝過來扶他:「你說你,怎麼又瘋起來了?少喝點酒不行嗎?白白讓別人看笑話!」
她氣得拿手去撫心口,手抬到一半,胳膊突然耷拉下來,她皺了皺眉,左手按住右肩揉了揉:「哎呦,瞧我這老胳膊老腿,上次摔了一跤以後,真是越來越不經用了。」
她彎腰去扶書生,只聽「嘎啦」一聲,左邊的胳膊也聳落下來,氣得她直跺腳:「一天天的,這都叫什麼事啊?」
書生原先還驚恐萬分,見此情景,也指著她哈哈大笑,笑著笑著,他喉間驀地冒出一個血洞來。笑聲戛然而止,他右手摸上脖頸,又駭然大喊起來:「別殺我!我不想死!」
這一幕幕簡直像在看戲,周綺關上門之後,說了句:「看鬼演戲,真是比看人演戲還精彩。」
不就像在看一場戲嗎?時隔五年重回故地,當年的故人早已化作黃土,還有兩個變成了鬼,永遠留在這間客棧,日復一日地上演令人啼笑皆非的表演,也不知道該可憐他們,還是該可憐自己。
遲暮失笑,轉而又想起了什麼,奇怪道:「這也不對,如果李小姐和玲萍當晚住在這,見了這些事,應當也會害怕才是。如果李小姐是真的嚇瘋了,那還能理解,為什麼玲萍分明好好的,卻一句都沒有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