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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是誰?」
「你可以是任何一個人,反正我不認識。」
周綺說完,轉身推門進屋,房門「砰」一聲關上,她似乎還能感覺到白衣女子譏誚的目光,透過一層門扇,釘在她的脊背上。
她背倚著門,指尖抵在兩道門扇的縫隙間,微微偏頭,側耳去聽外面的聲響。
那個白衣女人沒有立刻離開,她在走廊上站了很久,目光一直注視著周綺的房間,直到樓梯上又傳來錯雜的腳步聲,她才提起裙擺,若無其事地往三樓走去。
有幾個人從門口經過,還高聲笑談著什麼,腳步聲紛雜混亂,好一陣喧鬧。等這陣喧囂過去了,門外那讓人如芒在背的視線也消失了,周綺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一面倒扣的銅鏡,細細觀察脖頸上的那道紅痕。
它的顏色已經淺得快要看不清了,但好歹沒再繼續變淡。
她盯著銅鏡看,看著看著,突然又笑起來,對著鏡子說了句:「等我死了以後,一定找你們算帳。」
☆、Chapter.35
昨晚一夜都沒睡好,今天早上又好一番折騰,遲暮早就疲憊不堪,強撐著等到周綺離開,換了身衣服上床,被子一卷就睡著了。
她這一覺睡得很沉,午飯的時間也一併睡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也不知當下是什麼時辰,只覺得周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
困意未退,她昏昏沉沉地想睜眼,眼皮上卻像吊了千斤重的擔子,怎麼也睜不開。意識模糊,遲暮無意間探出手,在床邊摸到了輕薄的衣料,她還沒完全清醒過來,也沒意識到那是什麼,朦朧的視線瞥到一點花紋,還覺得這紋樣有些眼熟。
過了一會,她猛地睜開眼睛,只見床邊坐著一個清癯挺拔的男人,那背影太過熟悉,她嚇了一跳:「師父?」
指尖有黏膩潮濕的觸感,濃重的血腥味傳來,遲暮一驚之下立刻翻身坐起,散亂的長髮遮了視線,她伸手拂開,朦朧的黑暗裡,只有眼前那道筆挺的背影清晰地映在眼底。
祝明山緩緩轉過頭,目光幽深,似有哀色。他說:「遲暮,怎麼還不來陪我?」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黑暗中猛地伸出一隻蒼白有力的手,一把捂住他的口鼻,將他拖進無邊無際的濃黑之中。
遲暮徹底驚醒了,她靠在床頭,喘息不止,冷汗淋淋淌下,很快浸濕了後背的衣衫。背上陣陣發涼,她摸索著下床點燈,黑暗裡看不清楚,一番忙亂,差點撞翻了燭台。
好不容易把燈點亮了,盈盈一道暈黃的光,她就著燭燈,低頭看自己的雙手——
十指到掌心都很乾淨,沒有沾著滑膩腥臭的鮮血。
遲暮吐了口氣,脫力般坐倒在椅子上,仍舊心悸不止。
這兩年多,她做過很多次噩夢,大都是在不斷重複事發當天的場景:在樓梯上來回奔走,怎麼也找不到盡頭;或是衝到欄杆邊,右手扶住圍欄,低頭一看,卻摸了滿手的血;還有那些人把師父的屍體抬進大廳,她躲在角落偷偷地看,忽然間白布掀起,死去的人直直坐起,伸手摘下自己的頭顱,那顆頭雙目未闔,冷冷的目光錐子一樣盯著周圍的一群人,大廳里頓時噤若寒蟬。
類似的場景還有很多,她有時候在林江陽的別苑,有時候又回到揚州城裡的那處小院,祝明山和藹地摸摸她的頭髮,同她談笑,說著說著,他整個人突然像被砸碎的石像一樣,頃刻間分崩離析。
她也夢見過林江陽,夢見他臉色沉冷,逼她喝下致命的毒藥;有時候也夢見尹浩風,夢中他站在一座被火燒過的客棧前,風穿過遺留的斷垣殘壁,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但很少有夢境像這樣真實,她還能回憶起那一角衣料入手的觸感,也記得手上沾滿鮮血時噁心作嘔的感覺,甚至連祝明山衣服上的紋樣都清晰在目。
那句似幽似怨的話,真的是祝明山想對她說的嗎?
——「遲暮,怎麼還不來陪我?」
遲暮靠著椅背坐了半晌,忽然覺得喉口乾澀,她拎過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一杯冷透的苦茶灌下去,情緒也稍稍平復了些。
她起身推開窗戶,窗外月色無邊,春風料峭,不知何時已經入夜了。
這一覺睡得久,又做了個噩夢,早就折騰得飢腸轆轆,遲暮倚在窗邊吹了一會風,感覺心情已經完全平靜,這才披上外衣,開門出去。
她想看看周綺在做什麼,路過她門前時稍微停了停,但周綺房門緊閉,屋內漆黑,顯然是出去了。
看天色依然戌時過半,這個時間,她會去哪?
遲暮滿腹疑慮,慢吞吞地走下樓梯。走進客堂的時候,她無意識地往四周望了一眼,頓時怔住了。
住客們都已經回房休息,客堂里只剩下一個人,她懶散地伏在桌上,手中刻刀翻飛,木屑紛紛落下,一隻鳥雀的模樣已經差不多成形了。
遲暮走過去,拖開她對面的椅子,周綺頭也不抬,只問了句:「醒了?」
店小二及時地迎出來,問她想吃點什麼。遲暮一見他就想起謝臨煙,心裡不太舒服,於是隨意點了碗面,很快就把他打發走。
她問周綺:「你吃過了?」
周綺放下刻刀,拂開桌上的木屑:「你今天睡得有點久。」
「做了個噩夢,」遲暮低聲說,「夢見我師父……他問我,怎麼還不去陪他。」